第二十章 残烛
素手轻捧的纸卷上，似乎犹存着淡淡墨痕。面前的人儿，心神轻轻荡漾，青碧如幽泉般的眼眸，染上了一抹凄然的幽芒。
帘卷玉楼，飘飘曼舞，一袭红裳。
红纱掩面，碎玉般的珠帘自前额垂下，随风而动。轻微的沙沙声传来，一如浪卷潮涌。
“时辰……到了……”
蒙着薄纱的小手缓缓伸出，搭在一旁侍女腕上，朱红色的霞衣披散，红烛映照在绾起的青丝上，掠过一道赤焰般的影痕。
缓缓在鼓乐声中敞开的大门外，车马早已候了多时。迎亲的奏乐声中，喧嚣随着视线愈发模糊，心魂沦沉于愈发朦胧的思绪，只余刺目的艳阳蒙盖了一切。
……
青石阶梯层层而上，浮动向如同在云端的大殿。
两旁侍卫身披重铠，持刀挺立，一路排列至顶楼。
武洵步伐平缓，面目无喜无悲，一对锋眉微微蹙起，却是带着天生来的一抹愁容。 缓缓踏于石阶而上，左鬓垂发飘扬于额前，白袍遮掩着他的身躯。
……
“坐。”
听闻熟悉的步履声渐近，斜卧于龙榻上的武桓似是懒状，指着一旁的坐案，他眉目微垂，宛似假寐。
武洵的身影驻在殿外，褐黑的瞳眸带着些未可言之的神色。透过诸多屏风雕栏，在掩映其中的榻上人身上留存片刻，便轻微的移去。
“扰了你的婚典，可有怨言？”武桓的眼目缓缓睁开，却并未即刻看向已经跪坐于身旁的青年男子。
床榻上，有棋盘一座，棋子黑板分明，似已摆好多时。香烟缭绕，而二人却皆是无言。
“既不愿多言，”沉寂笼罩了半晌，武桓看向面前垂目寡言的男子，“陪王叔对弈一局可否？”
“王叔既操劳于国事，此时怎会有此等兴致？”武洵平淡的迎起瞳眸。
“呵呵。”武桓置之一笑，“洵儿此言，莫非是不肯了罢。”
“岂敢。”武洵垂眉，袖袍下的双手紧紧攥起。
哒！
武桓执子一枚，轻轻落下，清脆的声响触底可闻。他锋如鹰隼的眸光瞥向静默的男子。
“该你执子。”声音长如叹息般，他的手掌缓缓抽回。
“该你……执子……”
武洵的瞳眸缓缓放大，四周一切的声息宛如潮水般隐去，空无一人的大殿内，耳畔唯有武桓一人的长叹声回荡。
只有眼前这盘棋局缓缓的放大，而中央那枚醒目的黑子，在不断靠近中，占据了视野。
武洵慢慢抬起了袖袍下的右手，竟是不可查觉的颤抖了几分。他的瞳孔中，一丝晦暗之色掠过，微微闭眼，顷刻，瞳孔中的茫惑缓缓褪去。
他默默盯着眼前的棋案，终是衔起一枚白子，微微迟滞，方落于棋案一隅。
“哒”
“哒”
……
香炉内的烛火缓缓燃尽，化为烟云逸散开来，飘于屋檐侧，为之蒙上一道薄如丝纱的晕痕。
唯有落子的细微之声。彰显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对决。
细密的汗珠自武洵背脊、额角处浅浅的浸润，呼吸声更是愈发粗重。
“呵呵。”武桓的笑声再次响起，“本王观汝心已乱，此局，又怎能与本王争锋？”
“只是那又有何趣？”他惋惜般地拾起一枚棋子，把玩片刻，手指便轻轻松开，只任凭棋子坠于地面。
“王叔不必。”武洵跪坐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今日来赴，洵儿心中早已有数。”
“哦？”武桓抚向颔下，“你又怎能断知吾心所思？”
“看来你这天眷之龙，总归是自命不凡。”武桓轻轻地笑着，但他嘴角的笑意却缓缓收拢。
“可知离了这片王宫，你又算的了什么?”
淡漠之声，彻入心魂。
“洵儿怎敢多有妄思。”武洵垂头道，“我自苟享富贵，安存至今，终归是得益于王叔恩赐。”
“呵呵。”武桓只是一笑。
“既享有此等优渥之遇，王叔所命，又岂敢不从？”武洵有些晦暗的眼眸中，忽有一抹赤色的血焰腾起。
“还请王叔……”他唇畔溢出一丝血色，被他抬手抿去。“今后……会记得洵儿曾经所言之语!”
“这也是……洵儿最后的请求。”
言讫，武洵猛然立起，他的眸光从正轻轻敲击着棋案的武王身上默然移开。一身衣袍生风，快步向殿外走去。
“且慢。”
武洵身躯僵住，而回首望去，只见榻上的中年男子随手翻开一页卷帙，正就着自帘外透下的日光慢慢翻看。
瞥向殿外那渐短的晷影，有着漠然之声逐渐暗沉在青年的心魂中。
……
掀开那拢着花轿的纱帘，少女遮起自头饰上垂下的珠帘，浅浅睁开一对眸子，悄悄往外瞧着不远处的男子身影。
笄冠束发，眉勒抹额，腰环玉带，袖悬宫绦，足蹬缎靴，身骑金辔骏马，一身大红袍随风鼓动，英姿尽展。
似是有所察觉，男子缓缓回望而来，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一对多情眼眸泛着温和柔情，轻轻地瞧着红轿中的少女。
羞赧的容颜缓缓消失在纱帘后，男子的眸光微荡，然后缓缓移开。
礼炮声中，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花轿，而男子亦是飞身下马，那柔和的目光投向迎来的少女，耳畔只有潮水般的喧哗声隐去。
静静望着面前的人儿, 一只手掌在微微颤抖中，缓缓搭上少女的柔夷。
潋滟的日光映在她的凤冠霞帔上，泛起明耀的熠熠波纹。
他可以感受到她平缓中带着温热的呼吸，看到那藏于珠帘后的羞红娇颜。一切的一切悄然溶化于心。化为不断动荡的心绪和腾起的温润之意。
感受到他那宽厚手掌上的温和，此时，在她的世界中，唯有面前朦胧的男子身影。
至于婚典如何，夫妻拜堂，她已全然不记得……
……
青纱薄雾，月光倾泻，流水似的银霜映在庭院中的男子身影上。
举杯对月，一人独斟，浊酒入喉，倾酒的流水声淡淡响起，而眸中的醉意愈发浓郁。
凉风裹挟着纱帘飘动，重重红纱帷幔掩映，灯烛摇曳，明暗不定。少女静然坐于床榻，一身红衣披散，透过垂荡于眼前的珠帘，轻轻看着庭院中的男子。
“咣！”
酒杯跌撞于地，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醉眼朦胧，踉跄着踏入红房。
他蒙着醉色的眼眸看向安坐的娇俏少女，手臂抬起，轻轻掀开那垂下的碎玉珠帘，注视着那对剪水秋眸缓缓睁开，含情凝睇，绽放着属于少女的柔和与恬淡。
相视对望，静默无言，只有脉然情意在红烛微闪中渐渐酝酿。
她轻轻闭上眼，聆听着那逐渐靠近的……微喘的粗重呼吸声。那覆来的炽烈气息和浓烈的酒香，感受着那细密粗糙的胡须碰触着她的红唇。
“小熙……”似是男子浅浅的喃语。
仰面倾倒于榻上，男子已是沉沉睡去，昏沉中，口中不时发出低吟声。
轻柔的抚摸着他刚硬的脸颊，伏在那宽厚的胸膛上，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了眼。
……
夜色深沉，宫城内灯火皆熄，
红帐内躺卧的男子徐徐转醒，缓缓起身，凝神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眉宇间裹挟着一抹复杂，他双臂轻轻用力，挣开身旁熟睡的少女。
步伐轻缓，提剑而行，静然屹立于殿口。夜风卷起，有着刻骨般的寒意袭来，高大的身影竟也瑟缩了数息。左鬓那缕垂发飘扬在武洵的额前，同样映在他充盈着毅然之色的眼眸中。
声音悄悄隐去，亦再无声息。
……
“王上，殿下已然离宫…”
昏暗的烛光投射在重重的宫幔上，跳动着微明的火光，侧卧在榻上的武桓听着殿外的通报，醉醺醺的眼眸微睁，却并无任何意外之色流露。
“传令！”武桓慵然开口，“……”
侍从领命，躬身而退，只有着火光忽明忽暗，与夜色交织相融。
殿内，武桓缓缓起身。他金衣半披，乘着醉意，缓步踱至镜前。
“凡乃……武室男儿，皆以……锋眉垂鬓……享誉，不论是……是汝……还是本王……”
“哈哈…哈哈哈哈……”武桓肆声笑道，凝目望向殿外的黑暗。
“你说……你能……走的了多远？”
哂笑着拍了拍手，宫外侍女袅袅迎来，为他更衣。
……
“殿下！”武都城楼口，守城的士卒震颤着看着面前身骑白马的年轻身影。
武洵高傲俯视，遮下斗笠，将面颊重新掩于阴影。
腰间长剑，衬着微明的火光，似是蕴着一抹幽冷寒芒。
有着威凌的斥声自口中响起。
“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