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欠
威严辉煌的大殿内室，仍是一缕青烟升腾，书卷漫香，又是格外宁静。
武桓跪坐于案牍旁的金席上，面容威仪，以手执笔，面色淡然，随意审阅着案上的奏折。
而饰有金龙飞腾的屏风之后，也是几个软垫上，几位臣子双膝跪地，恭敬地侯着。
过了半晌，仍维系这这种奇怪的沉默。
“如何？”武桓双目微抬，终于是出口道，仍是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卷宗，衣袂鼓动间，泼墨挥洒。
“有那个小家伙的消息么？”他又垂目看向桌案。
“禀告王上。”一名文官回答道，声音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恭敬:“我等已排查了武都每一户，但仍是未有踪迹。”
“原来如此。”武桓的声音还是那般的柔和，
“卫氏生性反骨，不可留有后种。若有存心包庇者自当同罪。”他语气淡漠，一言之下，便已经定下生死。
“看来还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武桓自语道，看向跪伏的几位臣子，仍是淡淡道:“不过此事若是某些胆大包天之人有意为之，倒也怨不得卿等。”
“谢王上恕罪。”这几人相视片刻，皆是长舒一口气，齐声拜谢。
“斩草尚需除根，虽说是个小人物，但这点微弱的火苗，本王还是掐灭了吧。”武桓的声音冰寒越来越低沉。
“传我旨意。”武桓蓦然起身，他衣袍的阴影在烛火中闪烁，映在其后的墙上。这一幕，几名臣子对视间，此刻看来，犹如巨神与蝼蚁的俯视。
无情而恐怖。
手中长毫挥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少顷，金光灿灿的纸页飘落，带着些许神圣的意味。
“若那小公子识时务也罢，但若他不来……”
“那，他就看着这一场盛宴吧。
……
当大殿里激起百丈金光，陷入一片混乱之时，卫彦却感受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拖离了大殿角落。
“唔。 ”他奋力挣扎了一下，但却无济于事。”
“休要乱动！”挟住他的黑影低声说道。袖袍紧紧掩住卫彦的口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苍老。
“不！”卫彦双目赤红地狂吼道，死死盯着那个玉盒，悲愤地挥着手臂，“父亲他……他……”
黑影蹙眉，大手用力击于卫彦后颈，少年的身躯顷刻间软下。竟是生生被打晕过去。
小心的把卫彦抱在怀里，趁着大殿内一片混乱，他的身形就犹如暗影般，悄然隐没在殿外的宫廊中。一路行迹诡秘，无人发觉。
在宫墙甬道中穿行，渐渐远离了大殿传来的嘈杂之声。
……
“父……亲”卫彦静声呢喃道，眼角的泪痕残留着未干的血泪。
他晦沉的意志下，早已丧失了一切情感。
“你是何人？这里……又是在哪？”他盯着这个看似是府邸深处的密室，轻声呓语。
“你自看吧。”黑影瞥了他一眼，袖袍一挥，一叶黄纸自手中飘扬，随后落到卫彦手中。
卫彦一把接过黄纸，又麻木地看了这位神秘人一眼，目光在黄纸上流转间，早已僵住了。
这赫然是一张通缉令。
“姓名，画像，生辰年岁，一应俱全，上有官府的拓印。也不会有错，不过，这是关于他的！
“卫府之人已尽数下狱，现在满城沸沸扬扬，官府挨家挨户排查着搜寻卫氏余孽。”黑影淡然补充道。
“！”卫彦心中震颤。
“前几日，新王登基，”黑影在卫彦四周徘徊着，声音中有着些许谐趣，似是向卫彦逼问道:“你可知为谁？？”
血色，占据了卫彦的眸子，他双膝跪地，手指狠狠刺向坚实的地面，有鲜血浸染开来，碎齿之声夹杂极力压抑的恸泣，自他嗫嚅的唇畔断断续续地传来。
“呵呵。”黑影斜视了一眼卫彦，“你要这般，倒是省了麻烦，”他似乎带着一些微微怒意。
“小子，”黑影低头看着卫彦，屑声道:“怒吗，恨吗？”
“你这般作儿女态，只会惹人厌烦。”
“我倒不反对你去自投罗网，”他慢吞吞道，“一来，从了你意，二来，我省了些麻烦。”
“我……”卫彦沾染泪痕的面颊方是抬起，就被一震劲风打过，黑影猛的抬起手掌，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起来！”他冷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卫彦。
卫彦缓缓地爬起，只见他左脸肿胀，实是狼狈不堪。
“好，现在清醒了吗？”黑影漠然道。
卫彦血红的双目已然恢复了清明，但似乎还没从那一掌中回过神来。
黑影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保了汝性命，要仍这般无能，倒让我白费一片心思了。”
卫彦微微平复了几分情绪，垂下了头颅。 “
不知大人……”他嗫嚅道，“为何要救我。”
“我即刻送你出城。”黑影背过身去，语气恢复了淡漠。
“出城？”卫彦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的情分，只能到这里，至于你往后如何，那便任凭造化！”
“官府的人即刻前来，这里你是待不得了。”他淡淡道，似乎看不出喜怒。
“可是。”卫彦呆呆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有，我该……”
“我欲予你一条出路，但若渴望复仇，没有能力也只是空谈。
“当然，若想平安一世，碌碌一生，隐姓埋名，倒也未尝不可。”
“若离开大武，这诸国天下，四海八荒，总会有容身之地！”
“可是……殿下呢？”卫彦轻声道，“他……”
“殿下？”黑影滞了滞，“你自身尚且难保，竟还敢挂心那小子?”
“呵呵呵……哈哈哈……”黑影低笑道，“他……可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可是当世真龙。”他的声音似哭似笑。
见到卫彦不解，黑影冷然说道:“所谓真龙，那是天地龙运眷顾，自有气运护身，也会泽及国运，武桓定会视之如宝。”
他声音变得沉重：“待他年长一些，龙运可以化形之时，时机成熟，便可强行剥离，灌注国脉。而那时……”他忽然止了声。
“这些，都与你无关！”黑影注视着卫彦，生硬地说道，“这大武，已经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但你若是真不甘于此，待他日气运护国，昌盛天下，机会，算是渺茫。”
“小子，你就算是有胆独敌一国，又该如何呢。”
“我知你心中的想法，但这世间本是如此，成王败寇，有谁能说些什么？其实没有这些包袱，也不能说是一种不幸。”
“我知……”
“离开武都后，去往此处，呈上这个信物，那人自会知晓如何将你安排妥当，”他将一张泛黄的图纸和一个古铜色的饰章递给了卫彦。
他轻语道，踱步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密室之中清晰可闻，遮在兜帽下的面容不知喜怒，双手则在一旁泛灰的书柜上快速摸索了几番。
随着机关运转的响声震荡在昏暗的密室内，面前的古旧书柜缓缓移动，裂开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既如此，”黑影斜目道:“三息内滚离这里。”
“前辈？”卫彦忽然轻声叫道。他迈出的脚步停下，双膝跪倒，拜向黑影。”
“哦？”黑影发笑道，“这又是为何？”
“前辈大恩，卫彦没齿难忘，敢向前辈…请教尊名，卫彦，定会铭记一生！”少年向着他深深一拜。
“呵呵呵。”黑影嗤笑道，黑袍一挥，手中的油灯落在了卫彦的面前，溅起几颗火星，灯烛忽明忽灭，似是在自洞口传来的阴风中挣扎。
卫彦缓缓抬起头，滞然盯着着面前人的高大身影。
“你。何来资格？”黑影缓缓俯首。
洞门缓缓关闭，少年泛白的面孔，和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那一盏油灯，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他夹杂着丝丝讥讽的嘲弄，则在少年战栗的心魂深处，留下了一道永远的印痕。
……
看着卫彦默然伫立的身影被暗门隐没，黑影怅然轻轻摇头。
“老家伙，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