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种
王薨国丧，大武皆哀。
皇城内洪钟大响，沉缓悠远。
那是丧钟。
楼阁玲珑，廊腰缦回，此时却是格外空旷。
武桓独立于一座楼阁之上，俯视着在白玉广场上正在进行的葬礼，有哀乐升起，声势浩重而低沉。
斜倚着梁柱，却面露着些复杂之色。一手举杯仰面畅饮，一手则是搭在朱红栏杆上。
那躺在广场中央的石棺之中的，赫然便是那个他一直厌嫉、痛恨的人。
“死了。”武桓喃喃道，在楼阁中轻轻踱步，目光有意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广场。
“我难道不该觉的高兴么？”他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有些朦胧地徘徊前行。
武桓袍袖飘动，略带醉意地凝视着那口合拢的石棺。
“罢了。”
那个他将会在车队的簇拥下，走过王城长街，穿过祖地宗祠，最后葬入大武王陵，与他的父王，还有诸多先祖一齐永世长眠。
“王兄。”他举杯敬道，“你便好好陪着父王吧。”
“臣弟所言，皆应所为。”
“这片土地……”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巍峨城池，“交给我，也大可安心。”
”“而那时你们若泉下有知，也定是无有怨言吧。”
他轻轻笑着，手中酒杯垂落，以酒撒地。
“既为王一方，死后又岂可独去。”他的声音轻松而愉悦。“还有很多……将与你同去。”
“而臣弟为效手足之情，亦是自当奉上。”
酒液倾倒，逐渐流尽。
“而择日登基，这大武，将归于我统治，自该也要治理下其中的乌烟瘴气。”
他的神色瞬然变冷，微眯双眼，凝神将之前升起的一点醉意驱散，随后转头看向一旁如履薄冰的内侍。
“传众臣议事！”
武桓神色微妙，仰望着屋檐上空那轮炽烈的大日。’
“而大武亦终有一日，君临世间。”
那一日，骄阳似火，仿佛在燃烧着世界。而他的声音则轻若耳语，如是而言。
……
金色光域内，几分暖意融融。
行走在虚无空间内，似有点点光晕投射其中，漫漫长路，似乎没有尽头，随着他不断踯躅前行，眼前的金光愈发强盛。
心魂世界内，原本占据的血色已尽数褪去，随着那柔和金芒的抚慰，四肢百骸中也再无那种撕裂的痛苦。
金光尽头，是一只雄奇壮阔的金色龙影，它腾飞凌云，盘旋游动。璀璨的金鳞轻轻闪熠，洒下无尽神芒。
但是却有一道黑色锁链突兀般袭来，先钩住龙尾，随后绕着金灿灿的龙鳞，在巨龙那痛苦的哀鸣声中将之通体捆缚。
龙影在剧烈颤抖中狂怒挣扎，但却无济于事，仅仅数息后便陷入了那些锁链所构建的漆黑囚笼。
囚笼之内，它倾下的神光亦是黯淡收敛。
然后，不甘地咆哮在耳畔响起，一双怨毒的血色龙目骤然浮现。
……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有着微微蒙蒙的灯火照亮。游离的意识自冰冷深湖中浮起。
武洵骤然惊醒，梦中起坐，大汗淋漓地喘着气。
只感到脑袋一片昏沉刺痛，随着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自头部传来。口中不由得呻吟出声。
眼前一片朦胧的光晕，模糊一片，不甚真切。
他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而重新聚焦的眼目中，是那雪白如薄雾般的层层纱幔，还有那其遮掩下的，金碧辉煌的寝宫。
只觉枕席依旧，那条金色巨龙不见了。
“那是什么？”他倚着朱红床架，半躺在床榻上。轻声呢喃。
昏倒后的一切他不曾得知，只觉如同有一股强大而炙热的力量涌来，那一瞬，似乎有着龙吟咆哮，四方威服。
在梦中它又出现了，但好像……
此时只觉左手手腕一股麻痒之感袭来，夹杂着酸软的疼痛。他不由得紧皱眉头。
……
定睛看去，一股森森寒意自脊梁骨中传来。使他通体冰寒。
“这是？！”他略带恐慌地看着手腕。
只见左手手腕上，一条黑色的细小索链洞穿而过，锁链环绕在手腕上，层层困缚。与梦中无二，而诡异的是，竟没有留下半点伤痕，犹如与血肉相融。
可以见到，锁链所过之处，有着金光暗淡地闪烁，隐隐间，似是龙纹浮现，忽地金光大放，现出一道疯狂挣扎的龙影，似乎在欲逃脱这片囚笼。
那光纹扭曲间，竟似是一只狰狞的怨毒眼眸。
“啊”！武洵惊叫了一声，赶忙惶恐地将手伸进被褥中，合上了双眼，不敢再看那渗魂的场景。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大殿穹顶，不知所措地发了半晌的呆。
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里却充满了虚弱之感。
武洵的身躯无力软倒，然重重落在雕花床榻上，心魂中盈满着迷茫，还有疑虑。
装潢华奢的宫殿内空无一人，香炉焚烧，惹起青烟盘绕，异香阵阵。
蹬蹬蹬……
忽有着脚步声自宫外传来，武洵紧缩眉头，小手拽着被角，有些不安的蜷缩在其中，紧紧盯着大殿的门户，显然有些忐忑。
“何人？”他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试探般轻声而唤。
脚步声嘎然而止，似是在打量着宫门一般，随即，有一声淡淡的轻笑响起。
门户被轻轻推开，男子身穿华丽袍服，面带和煦笑容，只在门口微微停顿片刻，便信步前行，向着紧缩在被褥中的武洵走去。
正是武桓。
武洵视线偏转，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面上和煦的微笑。这张面孔他从未见过，但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不禁疑声道:“你是何人？”
武桓稍稍怔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这位殿下似乎并没有见过他。
也难怪。
“呵呵，不愧是王兄的儿子。”武桓低笑道，用他那和煦的笑容看向武洵。
武洵被他盯着有些发毛，但很快他的面庞便是一点一点地暗下。
他已是隐猜到眼前之人是谁，从他的面部似曾相识的轮廓，那金丝蟒袍，还有鬓角那一缕拂在额头的垂散发丝。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
令他断定，此人正是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王叔。”
“父王呢？”武洵艰难地开口道。他涩涩地看着面前之人。缩在被褥中的双拳攥了起来。
但那身着蟒袍的身影微微倾了倾，仿若未闻般负手静静看着他。
武洵的双手缓缓松开了被角，垂头低望着床铺，心中明白了几分。
可此时，他唯有沉默无言。
他将他幽禁在这里，是有何用意？
出奇的，他似乎是多了几分茫然。只有些怔怔地看着那颇有几分熟悉的面容，正噙着几分柔和的笑意。”
而他，不过多久，他就是要登临王位了吧。
他已是大权在握，还有谁人之命不在他手中？此刻弱小的他，怎可能有力反抗？
无异蚍蜉撼树。
见到突然沉默下来的武洵，武桓也只是一笑，用有些奇异的目光看了半晌。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影子在面前的少年身上重叠了一般。心中一悸，却是一种令他不喜而厌弃的感觉在升腾。
短暂沉吟后，他在武洵柔软的头发上摸了摸，微微闭了闭眼，随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只需记住。”离去之际，他偏头看向那仍半躺在床榻的少年，微微一笑。
“殿下依然是殿下，这一点……不会变。”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武洵，轻轻吹灭了在燃烧的蜡烛，随着一片昏暗罩下，这才掩上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