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溃魂
大殿的气氛愈发凝结,无数道声息随之熄下。
桓侯势力一向远离王城,今日又怎会派遣使者,且卫侯不是镇守龙城……
很快,在一群军士的簇拥下,一位锦衣人从容不迫地走上大殿,他面露笑容,步步淡然。
而他的手中,捧一个精美的玉盒。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至殿央,躬身行礼。
“可不知桓侯今日有何事与众官相议?”身着黑袍的国师低沉出声。
“呵呵……”锦衣人笑了笑,向国师拜了拜道,“侯爷确是有重事与众官相告。”言我务必小心将此物送与百官细细看之。
“可不知桓侯今日又要耍什么把戏?”有一武官讥笑道,“桓侯身为大武臣子,明里是阳奉阴违,暗地也尽是不臣之事。”
锦衣人闻言也是笑了笑,看向那位讥讽出声的将领。“可不知卫统领……所言是为何事?”
“明知故问!你当然心里清楚。”那统领怒喝道。
“此言差矣,侯爷同为大武之人,怎不会为大武着想?”锦衣人笑道。
“狡辩胡言,你既来之,则休走之!莫多与他废话。“
“还不拿下此人处斩!”那统领怒喝道。
“慢着。”此人慢悠悠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蠢蠢欲动的士兵。坦然含笑道。“多年未见,卫统领别来无恙,还是这般脾气暴躁,一如往日。”
“呵!”那统领阴沉怒笑,“不劳您记挂!”
“侯爷早有言曰卫氏虽勇,却皆是空有血气,但匹夫之勇,金额成不得大事。”他微微躬身,有些轻蔑地说道。声音中更满是嘲弄,“今我近来观之,果不其然。”
“你若只为逞口舌之利,在此徒陈空文,今当合死。”那统领不怒反笑,一反当时激动之色。但仍可看出他内心压抑不住的怒气。
“自当不然。”此人轻笑道,“况统领亦当知晓,今日怕还是斩不得我。”
那统领眼皮微垂:“何出此言?”
此人轻轻答道:“我等之恩怨,容后再谈。且言正事。”说罢,他再次微微躬身,似乎是那般明礼和善。
他捧起玉盒,呈上殿中,置之于面前殿阶上。众官皆定目视之,却不明所以。
“ 呵呵呵”此人仰面大笑:“卫侯英雄一世,不枉诸位苦等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面露诧异之色。
众人皆晓锦衣人心怀叵测。
目光流转,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锦衣人带来的那个玉盒,此时正无声无息地躺在殿阶上。
那统领的双瞳放大,忽然止住了声息。
他有些蹒跚地,艰难地接近了那个玉盒,久久驻足。
终于,他屏足气息,用战栗的双手在万众瞩目和锦衣人发出的阵阵笑声中掀开了玉盒。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令他熟悉到心悸的眼睛,此时紧紧闭合着,似有干涸的血痕残留。随后,卫侯的面容赫然呈现在他面前。
仍是分毫未改,他的头发还是那般的齐整,没有半分凌乱,一如往日。此时就犹如睡着了一般安详。
而那统领却是血色尽褪,踉跄着后退几步,竟险些摔落在地。
众官见之,也是满目骇然,不能自语。
但是此刻,有些臣子的目光不禁开始了闪烁。大殿中的气氛,此时似乎是变得微妙了几分。
“尔等……” 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之声。饱杂着微微怒意。
大殿门口,一个身披金色长袍的少年腰间斜挎着长剑,大步踏入殿内,他目光散发着冷意。在殿内不断环视着。
而其身后,卫彦紧步跟上,喘气间神色颇有无奈。
“殿下……”
“殿下!”……“殿下……”
有着一声声的低呼在殿内传荡。
但武洵只是充耳未闻那爆发的议论声,他冷冽的目光扫过百官,最后停留在那名锦衣人身上。然后微微起了波澜。
“原来是太子殿下。”锦衣人目光微怔,似笑非笑地看着闯入大殿的少年。
一个年幼的殿下,又能改变得了什么?锦衣人暗笑道。
武洵死死盯着坦然自若的锦衣人,紧攥的双手颤抖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向了锦衣人身旁的那玉盒里。那敞开的盒中,一个东西缓缓显露。
那是何物?
熟悉的面容,那是他武洵最敬重的师傅,也同样是卫彦的父亲,那个曾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卫侯。
他是大武的骄傲,更是他们的信仰与寄托,他的头颅此时就静然躺在那个小小的盒子之中,令人不可置信。
那日从军出战,他金戈铁马,战鼓雄奏,是那般光芒耀眼。可谁知出征前的刹那回首,便是天人永隔。再次见之却天翻地覆。
而紧随其后,那卫彦的双目顷刻间变得染满了血红,他几乎是猛地就冲了过去。奋力嘶声叫喊着。推搡开面前的也因震惊而呆滞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向着玉盒奔去。
武洵并未注意到陷入悲痛的卫彦奔向殿前,他只是木然地看着那玉盒。
桓侯,武桓。他念叨了几遍那时常在父王和大臣口中提到的人,他父王的王弟,也是自己的王叔,但自己却从未与之有所谋面。很久以来,他也不过是陌生的姓名罢了。
泫然涕下……他看到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第一次体会了一切的残酷。
他毕竟尚还年幼,初谙世事,任是心性再过坚毅成熟,又何曾真切领会过生死。
武洵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强忍着抑制不住的泪水。一时间,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困住了他的心魂。
越是想起的时光与往,便越是悲痛不能自已。
只有永远失去了,方能懂得可贵。
……
幼年时,他虽然古板,但也不失为最亲近的玩伴,他教会他拿起那小小木剑,笨拙的挥动着,然后与他骄傲地一起欢笑着。
他曾揪着他的胡须,嬉笑玩耍,年少情欢,他高大的身躯以及那宁折不弯的腰脊也曾驮附过他的小小手臂。
出征前,他抱着他座下骏马旁的大腿不肯离去,他只是叹息,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他软软的黑发,纵马离去,克定祸乱。萧鼓鸣唱,赞他得胜归来。
又有时,他换了副模样,变得严厉,即使他因练剑磨肿了细嫩的小手,仍依旧斥责他不可懈怠落泪。
母后早逝,父王国事繁忙,有时无暇顾及于他,而他则如师如父,守护在他身侧。
而终于,他不能再继续守护他了,又是如此的天旋地转,转眼已是物是人非。他不再是孩童,而他却躺在那冰冷的玉盒之中,就此长眠。
这就是王权之争的残酷,而他在这场博弈面前,是何等的无用弱小。
而唯有力量,方能守护这一切……那些他所曾爱过的,珍视过的,不被轻易毁灭!
所有的一切,悄然埋下了一颗黑暗的种子。
似是感受到武洵是身上爆发的戾气,有一道血色流光划过他身后剑鞘。
似是心有所感,他猛地抽出那把宝剑,当剑鞘出锋,一道锋锐到极致的剑气顷刻间泄出。
还有那冲天的血光……竟是染红了半边宫殿。
隐隐间,似有轻微的龙吟声响起。那是一道摄人心魂的奇异嗡鸣。
它苏醒了,此刻,武洵心中似有无法控制的血气翻涌。那股莫名而生的情感愈发愈烈。
武洵盯望上面苍劲的字迹和龙形图腾,还有那通体血红的剑身,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霎时,似有一抹血光自眼中掠过。
他赤红的目光移向面现惊骇的锦衣人。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气机锁定了他。
武洵感受到了一种莫名来处的强烈冲动。它要撕碎……面前的他……
而来源……似乎……就是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