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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报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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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窟中不辨时辰,时光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一般。

    自与何忧由棋道探讨出突破之法后,道平即重新投入了步法的修练,据她极为粗略地推算,到此时已有十日之久。之所以说极为粗陋,是因动辄闭目凝坐七八个时辰,全部精神用于步法的拆解,几乎游离在现世之外,只在极饿时才停下去饮水进食。

    她事先从地下河中捞出几条小鱼,仔细收拾干净,又将石钟乳制成的小碗盛满清水,和干粮一起堆放在何忧身边,每逢停下过去查看,何忧都在沉沉昏睡,仅有一次精神尚算良好。她小心地检视食物和水减少的份量,推知何忧有持续地进食,心下稍宽,便尽量不去扰他。四耳颇懂人事,只自去捕食。

    这一日她终于拆解出西方白虎最后一宿的步法,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四象中已完三象,眼见功成在望,忧的是之前那心念暴走的威胁隐有卷土重来之势。自己这独创的练法颇有效用,但终究不是正途。分心虽有助于压制心魔,代价却是将钻研技法的精力亦占去一半,消耗成倍的体力。这一弊端随深入而愈发显着,她感到身体正被风卷残云般蚕食,心神再次徘徊至失控的边缘。

    更令她揪心的是何忧。这次探视时他唇口发青,面色却反见发赤,向他额上一按,只觉烫手,再看两腿均有浮肿。她四顾漆黑空荡的洞窟,背脊一阵发冷,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何忧。何忧动了动,口中含混呓语,兀自昏睡不醒。

    道平急得如困兽般在洞中来回踱步。她撕下一片袍角,到河道中浸足清水,拿来搭在何忧额头,接着把未烧尽的蜡烛收集起来,全部在他身边点燃,可烛火实在微弱,起不到多少试图驱散寒气的作用,洞中潮湿异常,又无它物助燃。

    焦急间她忽动一念,跑去取了紫竹过来,那紫竹一直被她架在壁龛之侧,靠近烛火,因而尚算干燥。她疼惜地最后抚摸了一遍竹身,随即手起刀落,干脆地将紫竹劈开,只收起藏有《琳琅清斋记》的一截,将其余的部分剖成细条,就到火旁。紫竹陪她出生入死如有灵性,不负期待地燃烧起来,她小心地把火笼旺,很快便感到浑身和暖又舒适。

    道平把鱼和干粮在火上烤熟,这时何忧悠悠醒转过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残烛和烧着的紫竹上聚焦,片刻后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怎么……”他太过虚弱,后半句只见出气没听出声。

    道平忙道:“我已技穷,步法反正练不下去啦,留着它们无用,不如烧来取暖。”话里只提蜡烛,却不提紫竹。

    何忧知是道平拿话安慰自己,暗暗叹了声气。她说过,紫竹是比她性命还重要之物。

    “再练下去保准要走火入魔了,不如见好就收罢。”道平又道,这却是实话。

    修练周天参同步法最艰难处实在两象更替之间,她先前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勉强继续确实凶险。若将养数日把体力养足,也非不可试着再推进几分,可看眼下何忧的情况,显然不能有这样的余裕了。

    “我已完成了将近八成,大概可过那白骨林了。你吃些东西,稍好些咱们就走。”她把烤得喷香的鱼递了过去。

    何忧未接,犹豫半晌后垂眼道:“道平,小扇的事……”

    “先吃东西。”道平把烤鱼朝他嘴边怼过去,打断了他的话道:“有甚么话等咱们从这出去再说。”

    何忧坚持道:“如果我出不去,请你替我到沧州,去寻,那治病的,神医的消息。”因为气短,说得断断续续。

    道平绷起小脸道:“好。天上地下,我也会把那神医找出来!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小火苗在她的两只眼睛里跳着舞,“不许再提‘出不去’的事,自己丧气。”

    “再不提了。”何忧心怀愧疚地又看了眼烧焦的紫竹,接过食物。他身上疼得散架一般,根本毫无食欲,但见道平此时方眉目舒展,于是振作着吃了下去。

    歇一阵后,何忧精神好了些,开口问道:“你说那通往白骨林的甬道内有段完全淹没在水下,要泅水方可通过,这实在难办。”

    “你怕水么?”道平问。

    “我倒识得水性,但那段水路若是……”他自忖气力难支,无法长久摒息泅水,只因答应了道平,才没说出“过不去”几个字。“况且还有四耳。”他顿了顿补充道,狸猫出于天性,对水也很抗拒。

    道平嘴角一勾:“这我早就想到啦。”说罢去从水中捞出一团半白不黑的东西,抱来放在地上。她得意地在那堆中扒拉了几下,拎起一个口袋似的东西在何忧眼前一晃道:“就用它!”

    何忧鼻中闻到一股淡淡腥气,当即笑道:“你要把四耳装到怪枭的胃袋里,不问问他乐不乐意?”

    “我还管这些?”道平一把抄起在怪枭内脏边嗅来嗅去的四耳,与那胃袋拎在一起对比。四耳比她预想得肥硕了些,但鉴于胃袋和狸猫,俱是长于伸缩之物,把他塞到里面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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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我就把这口一扎,先泅水把他送过去,再回来接你。”那段水路说短不短,说长也并不算长,体壮些的人都能一口气潜过去,胃袋内空气耗尽之前的时间十分充裕。

    “然后,你用这个。”道平撇下四耳,又从堆中拣出一小段像是肠子的脏器,将一头用丝绳扎紧,捏着另一头悬在火堆上方,等热空气充满肠内令它鼓胀,再把这头扎紧,做成了个储气囊。“多做几个带着,就可以在水下换气了。”她举着这段怪枭的肠子,好像在一只在炫耀猎物的小动物。

    何忧赞道:“了不起!我这军师可以退位啦。”

    道平嘿嘿一乐,像在火光中开出的一朵小白花。她收拾好地上的零碎道:“趁火熄灭之前你睡一觉罢,我再去甬道往返一遭,熟悉下路径。”

    两个时辰后,道平带回了从怪枭尸体割下的膏脂,陆续添入火中做燃料,而后烤了鱼与何忧四耳饱餐。过了大约一两日,何忧觉得精神稍好,遂决定动身往白骨林去。

    甬道前半段异常狭窄逼仄,且几乎全程浸在水里,道平最怕何忧受寒,所以二人赶得甚急。待过了泅水的路段,何忧体力已支持不住。好在后半段洞道渐渐宽阔,两人不需再屈折身体或成列而行,道平便将何忧背起赶路。那紫竹四五十斤,她尚能驱使自如,何忧病骨支离,较寻常成年男子轻不少,负在背上也不觉如何吃力。这条路她已走第三遍,地形相当熟悉,因而放开脚步奔走,大约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重回到了那深崖之侧。

    何忧不知不觉地在道平背上昏晕了过去,醒来时只听耳边水声轰鸣,朦胧中看见巨大交错的獠牙近在咫尺,仿佛一头巨兽张口对着自己,不禁悚然一惊。一旁吐纳调息的道平听到动静,便靠过来对他道:

    “我们到白骨林了。那些石头里竟长着骨头,我头回见也觉怪渗人的哩。”

    何忧愣了愣,方弄清眼前所见是何物,便道:“石头里怎能生出骨头来呢?是骨头上长起了石头。”

    “诶?”道平奇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捧了些水过来。

    何忧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缓缓开口道:“当是骸骨先在此处,而后天长日久,洞顶落水形成石笋钟乳,吞并了骸骨,并同它们一起生长起来。后来者观之,反像骨头从石中长出一样。”

    “啊,原来是这样。”道平恍然,“那么多骨头,又是从哪来的?”白骨林中的骸骨数量可是非常庞大的。

    “这我说不好,或许此处曾是古代战场,或是祭祀场,也可能是顺着地下河水从不知何处漂来的。深渊隆声中夹杂有非常微弱的潺潺响声,似乎来自崖底的溪涧。

    “如果是被水卷来的,也就是说……”

    “嗯,就是说这洞中的地下河道与外间某处湖泊或河流是相通的。”何忧道。

    “总之,”道平吸了口气,指着深渊对侧一个模糊的洞口说回正题,“无论如何都得设法先到那去。我过去后,如在那边寻得出口,便很快回来救你;若是条死路,便回来另找出路。这河水与外面通着,或许该想法下到崖低去。若是我没……”她说到这停住了,然后抿着嘴摇了摇头,对何忧挤出了个笑容。

    她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对攸关生死的考验怎会不怕?偏是忍着不说。步法她只练了不到八成,这一去最可能的结果实是坠落深崖,尸骨嵌入白骨林中,与那千万具枯骨为邻。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尽人事听天命,别想太多了。”何忧从旁拉起了她的手,双眼凝望着她,“不是一起出去,就是一起留下,不过只这两件。”

    道平灵动的双眸流光一转,从何忧澄净的眼底读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含义:不是同生,就是共死,别无所求。她那一颗彷徨无依的心儿似被双宽大温暖的手掌托起一般,止住了下落,随即无处不安稳熨帖,源源不绝地生发出了力量。

    于是她轻点下头,转身走了几步,站到崖台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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