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章 旧区
推开门。
戴蒙斯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空试剂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门的动静传来，他收回落在试剂瓶上的眼神，缓缓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同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到来人，他将手背到身后，“你来了？”
戴蒙斯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奈安点了点头走向他，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个相似的试剂瓶，递给戴蒙斯，神色复杂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戴蒙斯接过奈安递过来的东西，愣了愣，毫不避讳道：“失败了。”
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才看向奈安解释道：“我原本假设，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绝对稳定的基因链条，替换掉那些变异基因组，但很可惜……它们都没能撑过变异基因组的同化，全部都病死了。”
这样的失败并不是第一次，所以戴蒙斯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的悲伤。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看来完全治愈那些进行基因异变的人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不过他的计划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他也仅仅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奈安：“……”他双唇开合，低声骂了几句。
搞人体实验的都该死！
他的表情逗笑了戴蒙斯，他好笑地转移着话题，“对了，你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陆枞……在这里遇见你的未婚夫，感觉如何？”
“未婚夫？”奈安提高声调，冷笑道：“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我跟他之间的婚约是怎么回事儿吗？”
说起来，陆枞变成自己的未婚夫这事儿，跟戴蒙斯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他的人利用废弃设备在星网上大肆散播谣言，挑拨费德蒙森家族和军部之间的关系，要不是这些年费德蒙森家族和军部之间的关系本就紧张，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这小小的一场舆论风波，就向军部那群老家伙妥协，随随便便答应了这一场“联姻”？
戴蒙斯竟然还有脸提这件事儿？
他是在挖苦自己吗？
奈安想要发作，可看着戴蒙斯隐隐期待的眼神，忽然之间忍住了心中的怒意。
他闭了闭眼睛，无视戴蒙斯的恶趣味，无语道：“说起这个，你怎么把他也给带来了？他连我的伪装都看不破，你指望他帮你做些什么？不怕他给你拖后腿吗？”
戴蒙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无可奉告。”
他将奈安递过来的试剂瓶重新收好，低头说：“这不关我们两个人之间合约的事情。我没义务告诉你。”
合约？
奈安眯起眼睛，这时候戴蒙斯拿什么合约出来挡刀？
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
不过……
“我以为我能够明白你在干什么……可我看不懂了……”他看向戴蒙斯说道。
他想了很久，从戴蒙斯种种自相矛盾且疯狂至极的行为之中，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猜测：戴蒙斯其实仅仅只是一个想要带领那些无辜的黑曜星原住民走出黑暗的可怜人。
要不然，他干嘛还要研究治愈当初那些转化剂留下的后遗症的药剂？
奈安想，或许戴蒙斯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冷漠，也没有别人猜测的那样有野心，有城府。
可是，他绑陆枞干什么？
牵扯那么多人干什么？
奈安不是小孩子，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能够绑架别人的人有难言之隐。
所以说，戴蒙斯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戴蒙斯似乎苦笑了一下，但又迅速收起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态，恢复了冷漠，“不懂就不懂吧，又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我其实还挺羡慕你什么都不懂的……不懂，就不会烦扰了……”
奈安没听清，“你说什么？”
戴蒙斯沉默着收拾手边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才打发道：“时间不早了，连续抽取信息素对你的身体影响很大，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样说容易让人误会，他煞有其事地补充道：“好不容易找到的样本，别让它失去它原本的价值。”
他这样说，就好像奈安对他的价值，仅仅只是奈安身上流淌着的， 费德蒙森家族的血液，以及每天只能提取出来微乎其微的用于实验的信息素。
奈安没继续深究下去，留下一句，“随你吧。我乐得清静呢！”随即转身离开。
几乎与此同时，瑞迪克领地。
微弱的灯火将瑞迪克生硬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将他整个人都嵌入周围黑暗的环境之中。
他面前跪着一个黑影，正向他汇报今天探听到的一切：
“陆枞从戴蒙斯先生的实验室走了出来，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像是被注射了转换剂。戴蒙斯先生好像正在拿他做实验。”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个机器一样，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叙述出来，并进行合理的加工，得出合适的答案。
只是他得出的这个结论并没有让瑞迪克多开心。
瑞迪克闻言，沉默片刻，面露疑惑，似乎不太相信手底下的人探听到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他唇齿之间露出几分阴森的笑意，尾音变得有些尖锐刻薄，“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没有受过‘污染’的样本，他怎么可能会忍得住不动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瑞迪克眼底的寒意消散了一些，笑意真实了不少，“戴蒙斯为了黑曜星的崛起一刻也不肯停止研究的步伐……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只是他分明在笑，声音却毛骨悚然，听起来不像是在夸赞，反倒像是藏着吞其血啖其肉的恨意。
跪在地下的人听见这声音，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将头埋得更低。
好在瑞迪克这种诡异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他脸上阴森的笑容消失不见，语气也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转而追问起了其他事情。
“既然陆枞是贺赴呈送到我们这里帮忙的，那让他继续住在贺赴呈的营地里好像也不怎么合适。我弟弟不懂事，对他做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我这个做哥哥的，理当给他赔个不是。”
“这样吧，旧区离实验室近，暂时就让他去那里吧。”
“旧区？”下面的人下意识反问出声，“旧区混乱，无人管理，而且还都是些不稳定分子，把他放进去，会不会……”
和陆枞这些天能够见到的军事化管理不同，旧区毫无秩序可言。
那里居住着黑曜星存活下来的不稳定因素。
强大的基因实验残次品，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妄图重建黑曜星文明的空想主义者，以及那些不服从领导的老顽固。
——那是瑞迪克也十分头疼的地方。
让一个外人去……
不会出事儿吗？
旧区那群人，出奇一致地鄙视那些没有进行基因实验的人。
他们怎么可能会服从陆枞的管教！
瑞迪克是想让陆枞去送死吗？
见这人露出忤逆自己的意思，瑞迪克猛地瞪了他一眼，“嗯？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没……没有，我这就带人去将陆枞一行人迁到旧区！”
旧区。
与实验室外围一墙之隔。
陆枞送走了瑞迪克的人，转身看着面前这堵高大的围墙。
“这儿……看起来好像有点儿阴森。”有人看着面前这堵围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不住瑟缩了一下。
本以为h星他们看到的地方就已经足够阴森的了，没想到，还是他们见识少……
“瑞迪克把我们发配到这种地方干什么？”站在一旁的轻羽蹙眉看着面前的围墙，压下语气之中的气愤质问道。
这里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
“这儿看起来好冷啊……”有人附和道。
陆枞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拍了拍身旁的轻羽，“走吧，咱们进去再说。”
这个时间，旧区的街道上人很少。
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统一休息。有点儿像是午休。
但很明显不是，因为基因人不需要午休。
具体原因陆枞没工夫深究，他甚至有点儿庆幸这个时间行人稀少，这样的话，他就有时间能够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做出一个合理的对应方案。
——他实在没有想到瑞迪克会突发奇想让他来这儿。在他之前打听到的h星相关消息里，甚至没有错出现过这样的地方！
他顾不得探究街道上剩余三两人身上的特质，只带着轻羽等人，浩浩荡荡地往瑞迪克分给他的地方走。
那里距离隔开这个区域的围墙并不远，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
观察过四周，留下几人在外看守之后，陆枞就带着剩下的人走进了这栋楼房。
楼房的面积不算小，足够陆枞等人的日常居住。
只是缺少能源的缘故，每个房间里都透露出湿冷的气氛，让人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陆枞来说。
——在戴蒙斯实验室里注射的药剂似乎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他的腺体开始发烫发酸，整个人的思绪变得狂躁不安，浑身忍不住战栗，血液中叫嚣着撕碎一切的可怕冲动。
陆枞觉得，如果自己的定力稍微薄弱一点儿，现在站在他身侧的轻羽肯定第一个遭殃。
他强撑着力气，保留着头脑的冷静，对跟进来的人分析目前的形势。
“我们是被人从联邦的监狱里救出来的，本来就不可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海盗团。能够找到新出路其实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有些丧气地说道，“正如你们看到的，h星的首领似乎不太信任我们……不过不信任是应该的，我们总得做点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平心而论，如果陆枞站在瑞迪克的位置上，他绝对不会轻易收容一个辗转多人的小团体。
麻烦不说，还要花时间考量这些人是否能用，打乱自己的计划。
陆枞或许会“仁慈”一点儿，放任这个小团体不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决定这伙人的去留。
或许这伙人会幸运地成为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只待时机成熟，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伙人成为自己的手下。
“我看这儿不像是什么好地方，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平静，可瑞迪克的人都不敢往里面来，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让瑞迪克这个h星首领都忌惮的东西。”
刚刚过来的路上，陆枞发现街道上都很干净，没落下什么灰尘，显然是常有人居住的地方。
而且看这里的建筑密度，居住的人应该还不少。
可是这些人竟然很少出来。
这应当和这片区域的治理政策有关。
可是，陆枞对这片区域一无所知……
他打听来的消息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地方。
他猜想，这里或许是瑞迪克的势力都无法完全渗透的地方。
h星竟然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吗？
他还以为，瑞迪克已经掌控h星的全部了呢！
看起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陆枞长舒一口气，打起精神对身旁的人说道：“外面的守卫千万不要放松，有任何动静马上过来找我！现在大家都刚刚转移到这里，先去找个地方轮岗休息一下，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楼外的守卫警惕地看向四周，不断巡视，一刻也不敢放松。
不远处的街道上，两个随意走动的人，忽然抬眼往大楼内部瞧了一下。
两人和大楼之间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应当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只是那两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弧度相似的笑容，随后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七拐八拐之后，两人走进了一处守卫松散的小破屋。
稀缺的纯粹能源补充着正中央明亮的灯光。
顶灯正下方，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男人。
他戴着一副古铜色锈迹斑斑的眼镜，正一板一眼地翻阅手中发黄发烂的笔记本。
星际时代，科技取代了很多东西。光幕的出现和普及，淘汰掉了原本的纸质信息。
加上环保概念的进一步扩大，原始森林被封存保护，木纤维纸张几乎不再生产。
除了少部分历史久远盛极一时的家族中有藏书之外，很少会有人使用纸质书。
笔记本泛黄的页面上，一支羽毛轻轻将其翻到下一页。
可引人注意的并不是笔记本中的内容，而是男人的双臂。
——那不是人类的臂膀，是一套机械设备。
仅仅保留了骨架，使其能够代替手臂进行少量工作。上面还装配了许多小玩意儿，像梳子、镜子、签字笔，还有……武器。
这种诡异的组合，让人没办法继续将这个男人当成是普通的人类。
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
顶灯的光束垂直照在男人的头顶，将他五官中最为刻薄的下巴照亮。面部凹陷的部分落入阴影之中，让这个男人脸色更加阴郁。
见人从外面走进来，男人抬眼看了过去，机械臂顺势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然后伸展着将笔记本收纳放好。
他站定，蹙了下眉头，开口道：“打听的怎么样？又是瑞迪克那家伙送进来捣乱的蠢货吗？”
他似乎很不待见瑞迪克，连带着讨厌陆枞一行人。
刚走进来的两人朝男人行了个礼 ，“泰伦德大人。”语气算得上恭敬地回答道：“这次不是。我们听到了两个守卫之间的对话，他们原本是一伙海盗，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和他们的老大生了嫌隙，所以才跟着他们的队长来到瑞迪克手下讨生活。”
另一个人轻嗤一声，轻蔑道：“不过瑞迪克也看不上他们，推来推去就把他们推到我们这儿来了。一群蠢货，竟然相信瑞迪克那家伙会对他们心慈手软网开一面？哼，真是可笑！都被瑞迪克当成试验品开刀了，还执迷不悟……”
把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从前不认识的人身上……简直比当初的他们还要蠢！
泰伦德没管教手下人轻蔑的语气，只是沉眉思索片刻，“咦”了一声，问道：“推来推去？瑞迪克还把他往哪儿推了？”
他倒是不知道，h星什么时候出了个能和瑞迪克对抗的人？
难道是……
泰伦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不等面前的人回答他的话，就连忙说道：“重启实验室的不是瑞迪克的人！戴蒙斯回来了！”
黑曜星遗民在那场战争的风头逐渐消散之后还是聚集了起来，他们有些隐姓埋名居住在偏远的小星球里，苟且偷生，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可是基因改造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显现了出来。
他们这些参与过基因改造实验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无奈，他们只能暗地里联系起来，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聚居地。
h星原本不再泰伦德等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收到来来自瑞迪克的邀约。邀请他们共建一个崭新的黑耀文明。
由于他是黑曜星前一个领导者的孙子，在参与基因改造之前，本身就是个极为强大的alpha，不少黑曜星遗民听从他的召唤，重新聚集在了h星。
可是，经过起初一段时间的磨合，不少人发现瑞迪克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是为了重建黑曜星才将他们召唤回来，而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
大部分不知道当年那场战争实情的黑曜星民众想要的是安稳。
他们不愿意再跟随着他们的领导者，付出自己的生命。
——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联邦帝国都已经建立了，他们这群老弱病残，还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与其赶上去送死，不如想办法解决那些基因改造试剂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后遗症，让他们这些人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这样的想法触怒了瑞迪克。
他趁着当时那些主张和平的人不注意，对他们痛下杀手，肃清h星内部黑曜星遗民之中那些不支持自己的声音。
同时，将不具有二次改造价值的“废弃试验品”阻隔起来，妄图对其进行奴役。
由于这部分人不再少数，加上这些人中仍保留有战斗力，瑞迪克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他默认泰伦德等人在h星建立的旧区，维持着和在他的统治之下几乎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瑞迪克或许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旧区的人一网打尽。
这些年，他派遣过来劝说旧区归属于他的人不计其数。
大约半个月前，瑞迪克一反常态地亲自来到旧区，同泰伦德谈判。
他说，他觉得泰伦德等人的观点没有错，从前基因实验的遗留问题如果不解决，黑曜星遗民将永远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即便泰伦德没有办法成为他前进路上的助力，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决定要重启基因实验是，研究消除基因实验后遗症的办法。
而代价是，泰伦德要在旧区内所有人的后遗症消除之后，完全听命于他，为他做事。
这个听起来似乎很诱人。
可泰伦德拒绝了。
以他对瑞迪克的了解，重启基因实验室，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扩张的欲望，至于拿下旧区，或许只是顺带完成的附加成果。
泰伦德觉得，自己没必要因为瑞迪克这一点小小的施舍，就将整个旧区的人命搭上。
毫无疑问的，他拒绝了瑞迪克，并且封闭旧区。
即便旧区和基因实验室相隔不远，这些天他也没有动心思让人去基因实验室外围探查消息。
没想到瑞迪克竟然这个都是在骗他们！
重启基因实验是的人，竟然是戴蒙斯！
那个几乎一手推动了黑曜星走向灭亡的……天才……
泰伦德眸光一暗，整个人的气场沉了下来。
他眉头紧锁，瘦削的五官更添几分凌厉锐气。
“戴蒙斯！”站在他面前的人说：“是那个罪人！他回来了！他竟然还敢回来！把整个黑曜星毁掉还不够，现在怎么还追着我们不放！我去杀了这个罪人！”
只是他还没有走出屋门，就被身后的泰伦德拦住了。
机械手臂猛地延长，将人抓了回来。
泰伦德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抿了抿唇说：“别冲动，外面是瑞迪克的地盘儿，走出旧区的门，得罪了瑞迪克，我也保不了你。”
叫嚣着要杀瑞迪克的弟弟的人，周身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他惜命，在他眼里，杀人解恨显然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他回头看了下泰伦德的眼睛，低垂下头，不再说话。
泰伦德叹了口气说道：“也用不着这么灰心丧气，那些该承担的责任，必定会落在因果之中。戴蒙斯……”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远方，用一种极为笃定的语气说：“他逃不掉的。”
机械臂安慰似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泰伦德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们得找人去拜访一下我们的新邻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