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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大约在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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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不是坏人,白令雪也不是坏人,但是,不是所有的好人都能和睦共处。有些矛盾和误会,关乎利益、关乎情感,无法解释,无法调和,无法消弥。

    那就只能……避开。

    第二天天没亮,白令雪就早早起床,命厨房赶紧做朝食,她则让陆嬷嬷和诗儿赶紧把收拾好的行李抬到院子里,等着装车。十几个箱笼再加上她要带去陆嬷嬷和诗儿,需要三四辆马车才能装得下。宁家正好有三辆马车,但是……

    白令雪自己那辆马车自然可以用,宁成刚的那一辆马车昨晚停在了周氏那边,周氏跟宁红松也有一辆马车,这两辆车都不好动用,白令雪也不想用。

    所以还得去租两辆马车。

    陆嬷嬷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出去租赁马车。只是她刚一出院门,便看到老爷的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口,老爷从车内跳了下来。

    陆嬷嬷赶紧上前行礼:“老爷来啦!老爷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朝食没有?”

    宁成刚很是随和地说:“陆嬷嬷不必多礼。我因为记挂着娘子今天要远行,所以特来相送,有些事情也要向青羽打听明白。”

    “那……老爷快请进去!大娘子正在用朝食,老爷也顺便用一点吧!青羽姑娘和红梅小姐也都在,老爷有什么话正好可以问个明白。”陆嬷嬷赶紧把宁成刚往门内迎。等宁成刚进了屋,她这才返身出去租车。

    宁成刚径直去到饭厅且大步入内,白令雪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并不起身,只讶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神态显得随意淡漠——既然决定要离开了,就懒得跟表演夫妻和美的戏码了。

    白青羽和宁红梅则赶紧身起行李,一个叫“姑父”,一个叫“父亲”,双双上前搀住他的双手,将他拉到桌前坐下,一个盛粥,一个递筷,伺候得那叫一个妥帖。

    宁成刚心中熨帖,便忽略了白令雪的淡漠,笑呵呵地道:“娘子今日要出行,为夫特来相送,另外还有些香肠生意的事情需要向青羽问个明白。”说着便喝了一口粥,赞道:“唔!还是娘子这边的粥好喝,别处是再也做不出你这里的味道来!”

    这话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儿。

    白令雪却笑道:“这粥是厨娘熬的,我走了之后,她便任你使唤,你们一家三口想喝什么粥,只管叫她做就是了。原来,你如此急着送我离开,是想占用我的厨娘啊!”

    这个笑话可一点儿都不好笑,桌上的四人没有一个人发笑。

    不,最终还是随和的宁成刚笑了笑,他抓住白令雪的手,一脸真挚地说:“娘子,你我夫妻二十多载,从未发生面红耳赤的争执,你任劳任怨,把宁家上下打理得顺利妥当,从无半分不妥,我宁成刚能得你为妻,实乃三生之幸。这些年……苦了娘子了!”

    白令雪本想酸一句“可惜未能给你生下一男半女”,却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堵在了胸前,一时间百感交集,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眼前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可是自己当年爱入骨髓的人啊!正如他所说,两人成亲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面红耳赤的争执,为什么没发生?那是因为他总是让着自己,一旦发现自己生气了,他要么好言哄劝,要么退走避开,从不曾正面硬刚让自己难堪。

    自己怨他有了小妾就移情别恋,可那几个小妾,不也是自己给他纳的吗?为了表示自己大度,还专挑貌美的女子给他纳妾,自己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随便他对小妾百般宠爱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言语尖锐了?说话阴阳怪气了?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了?我竟然活成了一个怨妇!我真的要继续做一个尖酸刻薄的怨妇吗?不!那是我最看不起的女人啊!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又放不下宁家正室的身份,那就当他是个和善的亲友不好吗?

    于是她反握着他的手,真诚地说:“这二十多年,你也从不曾亏待过我,我心里对你……深表感激!”

    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轻拍着他的手,叮嘱道:“我这一走,怕是要很久才能回来看你了,你得照顾好自己。天气渐渐变暖,你别急着脱棉服——毕竟不那么年轻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美少年,已经变成一个小老头儿了!你得自己注意自己身体!唉……我说这些做什么?想来那个周氏定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周氏那边……我从前不曾管过她,今后也不会再管她,你与她就……好好地过日子吧,把松儿教导成才,将来,你能享福的!”

    宁成刚心中又酸又暖,不由得红了眼眶。多少年了,不曾得见到她这般的温柔关爱,如今竟让他重新体会到了年轻时的那种柔情与真心。

    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鼻子有些酸涩,说:“娘子也要保重身体。也不知道姨妹那边究竟是什么事,竟非得要你亲自去一趟。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走!”

    他就是这样的人,谁跟他在一起,只要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容易被感动甚至爱上对方。

    白令雪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只得道:“是青羽和妹妹要开办一个布艺作坊,做衣服、鞋子、包包之类的,想请我去帮忙看着点,指导一下绣娘的绣技,说是要让我当管事娘子,故而时间会长一点。”

    “哦!那是该去帮帮忙!”宁成刚放下心来。说:“正好梅儿刚嫁过去,在那边未必习惯,你去陪陪她也好。只是你的身体……你也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可不要累坏了自己。”

    白青羽失笑道:“姑父放心,我才舍不得把姑母累坏呢。若是活儿太多,那便多雇些人就是了。只是姑母是个能干人,作坊的生意定会越来越好,那么姑母便没时间回来看你了,怕是要麻烦姑父你多走动走动,去葫芦沟看望姑母。”

    她敏感地看出来,这老夫妻俩,一个有点旧情复燃,一个却把爱情转化成了亲情,再让他们这么聊下去,怕得尴尬死。

    宁成刚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个小辈在看着,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笑呵呵道:“那没问题!我一个大男人,理应多辛苦一些。只是你姑母年纪大了,你们两个小辈得照顾她才是!对了,青羽,你姑母跟你这一去,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白青羽脱口而出:“大约在冬季!”

    “冬季?”宁成刚吃惊道:“要那么久才能回来吗?”

    白青羽道:“至少要那么久!”又笑道:“姑父快些进食吧!这《大约在冬季》是一首极好听的歌曲,你们且一边吃饭一边听我唱歌!”

    宁红梅是知道白青羽唱歌好听的,闻言立即拍手道:“好!青羽,你快唱!我吃饱了!”

    白青羽便拿起筷子,敲打着桌上的空碗和杯盘,试出几个不同的音阶,然后打着节拍,开始唱了起来:“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此时天色未亮,绝大多数人家都没起床,可谓是万籁俱寂,一点轻微的声音都能传出很远。白青羽的歌声清脆,自然也飞过重重院墙,传到了大门之外。

    宁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宁红松就坐在马车里,将手放在烘笼子上烤着,静心等待父亲的召唤。父亲说了,要劝说白青羽跟自己见上一面,好把香肠的生意当面说清楚。

    对于那个得了神仙授艺的姑娘,他是十分好奇的,非常期待能见上一面。

    “是谁在唱歌?”宁红松隔着车厢也隐约听到了歌声。

    车夫正缩成一团在打瞌睡,被突然惊醒,茫然四顾道:“歌?哪来的歌?小的怎么没听见?公子怕是听错了吧?”

    宁红松不与他争辩,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车夫赶紧将他的身子扶住:“公子小心!”

    他站在车辕上,努力向宁宅里面探望——可惜什么也看不清。倒是那歌声时大时小,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他很想走进大门,去到唱歌之人的身旁,静静聆听她的歌唱。

    或许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基因,他天生对音乐、歌舞有极强的领悟力,几乎是一学就会。他三四岁的时候,常看到母亲为父亲弹琴唱曲,有时候还会跳舞、下腰、劈叉,他觉得好看极了,兴奋得手舞足蹈,忍不住就跟着学,而且一学就会。

    他父亲见了很惊讶,一个劲儿地夸他聪明,还会抱他亲他将他举高高。他十开心,便更加用心地去学去练。周氏见宁成刚很喜欢看孩子唱歌跳舞,为了讨夫君开心,便刻意地教授他这方面的技艺。她当年在青楼可是当作头牌来培养的,故而受过极其严格的专业训练。

    有天赋的人不用多努力,就能达到别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成就,所以宁红松自小便学会了各种乐器,尤其擅长琴、笛、筝、埙。而且,他好像天生就韧带极好,不用怎么练就能劈叉和下腰,平衡感惊人的好,翻筋斗和转圈子都不会头晕。

    他若是生在地球上,绝对是那种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才艺人。

    可惜,这个世界尊重的是读书人,每个读书人都是以做官为终身目标的。他父亲身为读书人,这种观念深入骨髓,自然也把他往这条路上带。

    他自小便由父母启蒙,教会了他读书写字,他同样是一学就会,父亲不由得对他寄予了厚望。八岁那年,他便被送去了一家私塾,由一位很严厉的先生教他读书。

    他自然是很聪明的,读书也努力,学习成绩一直居于中上游。

    但是,他不喜欢读书,书本里的东西太过枯燥无趣,他真正感兴趣的歌舞,他的天赋也在歌舞上。学习成绩之所以能一直保持中上,除了他本就聪明外,更多的是他的努力。

    他是为了父母开心而努力读书,从而忽略了自己的爱好与快乐,只在读书累了的时候,才会独自躲在房间里,很放松地翻几个筋斗,劈几次叉,再下几次腰,活动完了筋骨,整个便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他就像一个任劳任怨的厨师,努力去迎合食客的喜好,却忘了自己爱吃的菜和味道。

    如今,白青羽那随风传来的歌声,唱的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曲风,如同冷水滴进滚烫的油锅,一下子将他的沉寂的艺术细胞给炸得沸腾起来,他百爪挠心,焦躁不安,疯狂地想要冲进宁家大宅,想去认识一下那个唱歌的人——不管对方是妖魔鬼怪还是天仙凡,他都要求她教会自己!

    他跳下马车,冲动地向宁家大门走去。

    超车的车夫是个二三十岁的汉子,比他强壮太多,赶紧将他强抱了回来,焦急道:“少爷不可啊!大娘子是不许您进这个门的!老爷也是叮嘱你在这里等的!等老爷跟大娘子商量好了,自会唤您进去的。您就再等一等吧!”

    “哦!哦!”宁红松的性格随了父亲——随和。他是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愿意为难别人。所以他拼命压抑自己想冲进去的冲动,只是不停地伸长脖子,尽量去捕捉风中若有若无的歌声,时不时向大门处望上一望。可惜大门紧闭着,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首歌的长度只有几分钟,没多久歌声就停了。

    他的心如猫在抓一般——怎么就不唱了呢?如此美妙的歌声,怎么就不一直唱下去呢?

    他急得又想去敲宁家的大门,结果又被强壮的车夫给抱了回去,硬把他往车里塞。

    正在这时,陆嬷嬷租了马车回来了,她一下车便看到了宁红松,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不是咱们宁家的大少爷吗?这大冷的天,天不亮就守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啊?”

    宁红梅自动忽略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拱手道:“见过陆嬷嬷。父亲让我在此等候,说是可能会召我进去说话。”

    陆嬷嬷冷笑道:“我家大娘子还没走呢,这就急着来占地方来了?也忒心急了些!”

    宁红松急道:“嬷嬷误会了!是我有一些关于香肠生意上的事,想要向青羽表妹当面问清楚,只是我素知太太是不喜欢我上门的,故而在门口等候,若是太太允我进门,我才会进去的。这里,永远都是太太做主,红松不敢放肆!”

    陆嬷嬷跟他并无仇怨,只是因为大娘子的原因才会敌视他,见他态度如此之好,倒也不好再挖苦他,便道:“那就委屈少爷先等着,老奴就先进去了。”

    陆嬷嬷叫开大门,带着两辆马车径直进去,大门复又关上。

    宁红松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整个世界都嫌弃了,心中委屈得不行——我不就是小娘养的吗?看不起我的出身也就罢了,为何大家都这么讨厌我?我做错什么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难分对错,也没道理可讲,只能学会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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