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村妇白青羽
白青羽带着黄铭星匆匆赶到大门口，罗传美和曹清莲并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口等着，主人不请她们进去，她们就不会踏入大门一步，这是礼仪。
“欢迎世子夫人光临寒舍！”白青羽远远地就堆起了笑容，大声且爽朗地说道：“青羽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夫人恕罪！”
视线在两位贵妇的脸上转来转去，一时不知道哪一位才是世子夫人。
她小声问黄铭星：“星儿，哪个是世子夫人？”
黄铭星紧张得额头冒汗，小声道：“我不知道啊！我家世低微，也不曾见过世子夫人！”
这时，罗传美含笑道：“冒昧来访，还请富国夫人见谅！”
曹清莲则笑道：“没吓着你们吧？你先猜猜，我们两个，哪一个才是世子夫人？”
这可不好猜。白青羽走到她们跟前站定，先弯腰行了个礼，然后再次打量她们的穿戴和容貌，她们身后都站着两位嬷嬷，也都微低着头，垂着目，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根本没有任何可供她参考和推测的线索和信息。
那就硬着头皮乱猜吧！她对罗传美笑道：“应该你就是世子夫人吧？”
罗传美一脸诧异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白青羽吃惊道：“我猜对了吗？我就随便乱猜的呀！我的运气这么好吗？我的天哪！早知道运气这么好，今天就该去赌场赢他一座金山回来！”
她其实是根据年龄来猜的，她隐约知道唐国公跟先帝是同一辈的人，年纪大概是在六十到七十岁之间，而这个世界立世子也是立嫡立长，那么世子的年纪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依此类推，世子夫人差不多也该有四十出头了。
而眼前这两人，罗传美看上去四十左右，曹清莲则看着像三十六七，明显要小几岁。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任何女人都不喜欢被人说年纪大了，所以她只能随口说是乱猜，当然，运气的成份占了大多数，毕竟世子爷也有可能会娶个小几十岁的小娇妻。
她的话瞬间就把罗传美和曹清莲给逗笑了——果然是个极有趣的人儿。
罗传美道：“夫人运气真好，居然一下子就猜对了。只是夫人你平时也爱赌博吗？”
白青羽忙道：“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如果稳赢不输，我倒是不介意沉迷赌博。但事实上，所有的赌博都是十赌九输，赢的永远是赌场。所以我从不赌博。”
罗传美和曹清莲心里对她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曹清莲笑道：“听闻夫人是会做生意的。做生意也是有亏有赚，那你觉得做生意跟赌博有什么不同？”
白青羽笑道：“那差别可就大了！做生意是会给老百姓带去便利的，比如把东边的海产品运到西边，西边的老百姓就能吃到海里出产的东西了。再把南边的水果运到北边，北边的百姓就能吃到南边的水果了。商人虽然是为了赚钱，但是总的来说，于国于民于商人，都是有好处的，这是一件三方共赢的好事，值得推广。而赌博，只有赌场一方获利，还会让赌博的人荒废学业、误了农耕，甚至渎职政务，于国于民于家都极为不利，理应抵制打压。”
罗传美和曹清莲听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番话真是大胆又深刻，一针见血。
她们虽然早就认定赌博不好，但是从没有站在国家利益和百姓利益的立场上考虑过，让她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就算对朝政有所了解，但是看待问题依然太片面，缺乏应有的大局观。
而且，她们从小就看不起商人，觉得商人哄抬物价，从中牟取暴利，属于奸诈欺瞒行为，极为不耻。从未意识到商人对国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是具有极大的正面影响的。
如今听白青羽这么一说，便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商人、对赌博有了更加客观的理解。
罗传美忍不住问道：“那听夫人的意思……是觉得商人对朝廷的贡献挺大的了？”
她也知道商人对国家是有贡献的，但就是看不起商人，所以她想听白青羽详细说说。
白青羽道：“对朝廷有没有贡献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商人的存在对百姓、对国家来说，是有利的，是不可或缺的。”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直视罗传美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两位夫人应该是看不起商人的，觉得商人奸诈，人品有问题。”
曹清莲故意道：“难道不是吗？尤其是遇到灾荒的时候，许多商人都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不管百姓死活的只有某些商人吗？难道就没有贪官污吏吗？人品好坏跟职业身份没有关系！”白青羽冲曹清莲弯了弯腰，问道：“青羽冒昧了！敢问这位夫人是……”
罗传美赶紧道：“哦！这是我夫家妹妹，你就叫她……三姑太太吧！！”
白青羽便笑道：“我还是叫她三姑吧！这样听着亲热点！唐夫人，三姑，不如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聊吧？不能老站在这里吧？你们可是身份尊贵的贵人，我得好好表现一下，争取抱紧你们的大腿！”
曹清莲噗嗤一声笑起，问道：“你叫她什么？”
白青羽不解道：“唐夫人啊！不是说女子出嫁后就随夫姓吗？难道我叫错了吗？还是说，我应该叫世子夫人自己娘家的姓氏？敢问夫人贵姓？”
罗传美好笑道：“合着夫人还没看过我的帖子啊？”
白青羽这才想起，她连世子夫人的名帖都还没有看。一拍脑门，不好意思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一听说世子夫人已到了门前，就飞也似的赶来迎接，竟忘了看夫人的帖子！夫人莫怪！还有，夫人年长，与我父母年纪相仿，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把我当成你们自家的晚辈，叫我青羽吧！我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能被你们叫上几声，是我的福气。”
罗传美和曹清莲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下眼神——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这时，在白青羽身后紧张到流汗的黄铭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夫人，世子夫人姓罗，唐国公不姓唐，姓曹。您应该称她为曹夫人。”
白青羽这蓦然醒悟过来——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以为“唐国公”就定然是姓唐的，其实不是，李世民姓李，但是他当年就被封为秦王。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鲁莽了！罗夫人，曹三姑，里面请！进去喝杯茶，容我陪二位慢慢聊！”
他们随即进了大门，后面跟着四个嬷嬷。另有家丁护卫数十名，在进门后就没有跟那么紧，但依然远远地跟着。
秦大山从中院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冲白青羽喊话：“娘子，小姑妈她不敢来，说她也害怕见到贵人，怕她从前身份低微，万一惹得贵人不快，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后边的侍卫紧张地盯着秦大山，就要迅速跑到前面拦住他。却被罗传美一个眼神制止了。
白令霜的确是不敢来，她以前身为黎宜安最依赖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时常被带着去参加高门大户举办的聚会，所以她曾见过罗传美和曹清莲。
不过，快二十年过去了，双方的变化都很大，就算再见面，也都认不出来了。
她当年的确跟着小姐学了些贵族圈子的规矩礼仪，但是对于各家各户的忌讳、喜好、恩怨，她知道得并不多——没有人会把涉及隐私的事情告诉一个丫鬟。
但是白令霜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年黎宜安的姐姐黎宜欣曾经很想嫁给唐国公世子，两家也议过亲，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曹清风娶了罗传美，而黎宜欣嫁给了承恩公的世子程善为。
其中缘由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够知晓的，她只知道从那以后，黎宜欣跟罗传美就再也没有在同一个宴会上同时出现过，宁远侯府跟唐国公府也减少了来往。连带着二小姐黎宜安出嫁后，昌平侯府也极少跟唐国公府的人接触，就更别说交往了。
所以白令霜不敢出来见罗传美，怕被认出，或许就连累到了白青羽。
她给秦大山说的原话是这样的：“大山，我不能去！我以前在宁远侯府的时候，侯府跟唐国公府闹得有些不愉快，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是两家的来往极少。万一被世子夫人认出我曾经是宁远侯府的人，怕是会引起误会，给青羽带来麻烦。”
秦大山当然不敢将原话这么说出来，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娘子，便壮着胆子，装作粗俗天真的样子，这样大喊大叫一通，也算是给白青羽提了个醒。
白青羽自然猜到白令霜不肯来必定另有原因，也知道秦大山故意这么大声喊出来，是想提醒她小心应对，别人帮不了她。
所以她笑道：“知道了！叫你别跑那么快，小心裤子追不上你！”
秦大山本能地提了提裤子，嘿嘿笑道：“追得上！追得上！娘子设计的裤子，又舒服又方便，腰带和扣子十分好用，怎么跑都不会掉的！”
这个话题别人不好参与，罗传美和曹清莲皆抿嘴一笑，暗道：“这小两口还真是粗俗。”
对于白青羽说话从不用敬称“您”便就释然了——乡下野丫头，自然是缺乏礼仪的。
秦大山放慢脚步，冲两位夫人弯腰点头：“两位贵人好！”
真是不懂礼数！这是两位贵妇的心里话。
不过她们脸上却笑着：“利国男爵不必多礼。”
白青羽马上介绍道：“大山，这位是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姓罗，这位是唐国公府的三姑太太，我们就厚着脸皮，叫她三姑吧！”
秦大山早已学到了白青羽的厚脸皮，赶紧亲热地叫道：“罗夫人好！三姑好！请屋里坐！”
罗传美和曹清莲皆含笑说：“不必多礼。”
他们走进客厅，以黄铭晚为首的侍女排成整齐的两列队伍，将茶水点心干果等端了上来，给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上，再躬身退后一步，然后整齐转身，列队走出去。
白青羽看着站在两位贵人身后的四位中年嬷嬷，觉得让人家一直这么站着也不好，反正这客厅大，椅子也多，便好心道：“敢问曹夫人，三姑，这几位嬷嬷就这么一直让她们站着吗？可不可以让她们坐下，也好喝杯茶吃些点心。来者是客，你们二位是贵客，她们跟着你们来了，我自然也要好好招待一番，才显得我做主人的热情。”
罗传美和曹清莲都不由得神情一愣，罗传美随即侧头吩咐道：“你们几个也都坐下吧！不要辜负了富国夫人的一番好意，茶水点心随便用，不要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
在这个世界，无论下人有多么受主子重视，在外面，本就该伺候在主人的身边，哪有坐下吃喝的道理？在大户人家，绝对不会有人这么问，太失礼了。
但是白青羽观念不一样，她不会尊重每一个人——比如坏人。但是会尊重绝大多数人，她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至少他们体内的善意会长时间压倒恶意。
所以，她尊重那几位嬷嬷，也不习惯那种“主子坐着吃喝，却有一大堆下人围着伺候”的场面，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仗着自己是“无知的乡野村妇”，装作很傻很天真的样子，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也不怕得罪人——如果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得罪了人，那这个世子夫人肯定不是好人。
最关键的是，她要加固自己“无知”“粗俗”“不懂礼数”的形象。说白了，就是怕进宫。
曹清莲好奇道：“没想到……富国夫人竟如此体谅下人？！”
白青羽忙笑道：“下人也是人嘛！多爱惜他们一点，方能用得长久一点。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很有道理，你爱惜刀，便有刀用，你爱惜牛，便有牛用。你爱惜人，便有人用。”
“能被世子夫人和三姑带在身边的人，定然都是最值得信任、也是最有能力的人，我想要讨好你们，自然也要把你们的心腹招待好了。好人就该被善待！”
罗传美皱眉道：“你张口讨好，闭口讨好，这话听起来……让人不舒服！”
她身为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老夫人早已把掌家的权力交到她手上，每日里要处理一千多人的闲杂事务，已养成了满身的威严气度，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她也习惯了那种兜着圈子说话和文雅地明嘲暗讽，像白青羽这么直白的说话方式，她很不习惯，甚至觉得被冒犯。
白青羽忙惶恐道：“怎么办？我道歉！我就是想讨好你们呀！可是我一个乡下民妇，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觉得……开心！还请夫人教我！”
罗传美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在她的社交圈子，从未有人说话是这种风格。
曹清莲却是想起了李公公讲过的，白青羽每次拍马屁，李公公听着都难受，就忍不住想打她，倒是和现在这个情形有些相似——这丫头说话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于是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现在是富国夫人，享二品爵禄，身份尊贵，已不需要刻意讨好任何人。遇到喜欢的人，交好一番便可！若是不喜欢的人，直接赶出去就是了！”
白青羽立即眉开眼笑，道：“就是就是！我就是想交好你们啊！还是三姑懂我！三姑你真好！世子夫人，我为刚才的冒失向你道歉！我一直不敢来京城，特别害怕进宫去向皇上谢恩，就是担心自己啥都不懂，无意中就得罪了谁，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后又向曹清莲撒娇道：“三姑，你帮我劝劝世子夫人，请她不要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