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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千金不换(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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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照在崇殷脸上,金面被映得发白。他本就生了一张刚毅又端正的脸,令萧冠姿初见时便打定主意要拉他一道沉沦。

    有句老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令许多修行之人大为不解,为何恶人封刀能成佛,这对修行多年的普通人太不公平。萧冠姿清楚知道,对于真正的恶人而言不再作恶才是最难的。

    就好比她与崇殷,他是大悲寺的罗汉,轻易被她引诱破戒,他却永远不可能令她“放下屠刀”。

    她手指一勾,他便俯下了身子。

    妖女披发遮身,生出三头六臂来啃噬攀附他的金刚之身。皮肤上金墨因汗液渐融,金与白竟也如此和谐。清规戒律下的和尚遇上这妖女,一颗向佛之心也随身动颤,他偶尔也会奋起反击撕咬,赢后耳畔尽是妖女近似绝望的声息。

    师父常说女子不过红粉骷髅,师父说得实在是对,次次这般,次次醉生梦死。飞升若极乐万年,同她一道却也能得尝极乐片刻。

    然而极乐过后,妖女抽身而去,四大无我成空。

    萧冠姿洗去一身汗腻,来时仅着一件披袍。

    烟斗早已凉了,她就着烟嘴嘬了一口,半合着眼回味一番,最后开口:“等明年天气暖和些,我将你弄出去。”

    崇殷伏在榻中,锦被下全是她的味道。

    他闻言一怔,问:“去哪儿?”

    “何处来,何处归。”萧冠姿道,“若大悲寺不让你回去,随便去哪儿都好。

    跟过我的人,倒也不至于饿死。”

    崇殷再问:“那您呢?”

    “我?”萧冠姿伸手扣了扣烟斗,将燃尽的烟丝抖了出来,“我是公主,自然要在宫中。”

    崇殷直直地盯着她,道:“公主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萧冠姿笑了。

    “你这和尚,长得端庄,倒还挺粘人。”她说,“你要是条狗,自然能在我身边待着。可惜你是个大活人,我不能留你。”

    崇殷入宫也有一段时日,虽说已经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听她如此羞辱自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有时他想剖开她的胸口,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颗石头,才能让她毫不留情地排斥贬低周遭所有人。

    想归想,他终究还是不能。

    崇殷自榻间起身,又深深地跪了下去。

    “但凭公主安排。”

    萧冠姿睨了他片刻,突然甩出烟斗砸在他身上。

    “滚。”她怒道。

    平昌公主喜怒无常也不是一日两日,崇殷从地上拾起烟斗,又放回她身前,最后沉默离开。

    崇殷有自己的住处,那是偏殿角落一间狭小宫室,终年不见阳光。他身份特殊,是魏宫中除却皇帝之外唯一的男子,只有一个叫锁儿的年轻小宦官伺候。说是伺候,其实崇殷都是自己吃饭穿衣,只是平昌公主需要他,锁儿便要给他身上涂满金墨。崇殷禅定功夫了得,能一天不吃不喝不动,其他宫人偶然见了,也只当这是尊漆金的铜像,

    不疑有他。

    锁儿见他回来,身上的金墨掉了不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出去打了桶热水回来放他屋里。

    崇殷清洗干净后,锁儿已经拿了刷子和笔墨等着了。

    崇殷坐下,锁儿便上前,一点一点地替他重新上墨,先是手指和脖子,最后才是头脸。

    “公主说,要放我走。”崇殷忽然道。

    他从未主动和锁儿说过话,今日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公主有自己的思量。”锁儿正替他涂着手背,垂着眼睛说。

    崇殷心里发堵,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内四处乱撞,难以发泄。

    “公主看得起你,才留你在身边。”锁儿又说,“她若看不起你,你连进京的机会都没有。”

    “那为何…”

    “嘘,别问。”锁儿又道,“我说了,公主有自己的考虑。”

    崇殷闭上眼,不打算搭理他了。

    “公主小时候遭人作践过。”锁儿又道,“那人欺负公主,我咬了他一口,他将我甩出去。我摸了把剪刀回来,捅了那人的下边,他便死了。那是宗室的一位王公,身份不算低,公主没把我交出去,同皇后说是自己杀的。当时伺候的人都处死了,就只留了我一个。”

    崇殷骇然,睁着眼直视着他。

    “你要是不信,等出去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锁儿将金墨滴在他头顶。

    良久后,崇殷才道:“我信。”

    冰凉的笔尖划过戒疤,崇殷又问:“可她是公主。”

    “你以为谁都是光献郡主吗?

    ”锁儿道,“公主她上头还有皇太子,没人在意她的。说修行也是假的,她不这样,陛下哪儿愿意放她离京?在外头活得多自在。帝京这样大,人这样多、这样杂,这里不适合她。”

    崇殷正想说什么,锁儿一

    笔点在他嘴上,封住了他的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锁儿边涂边说,“同光献郡主长得像,我从前也常见郡主,她们是堂姐妹,起小比现在还像,这才是真巧了。至于别人…反正我是不信那些人是凑巧的。

    不过要说郡主,我觉得她不坏,只是可惜。谁是光献郡主,谁都可惜。谁让先帝宠她呢,都越过辈分去了,这不合适。”

    锁儿涂完了,再看崇殷,端端正正一张好脸,的确有令公主动心的本事。

    “你听公主的,她不会害了你。”锁儿笑了笑,“你们佛家是不是常说‘因缘所生,皆是无常’?明年…明年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呢。和尚,公主让你走,你便听她的,早早离开吧。”

    锁儿说罢,收了刷子和笔墨便离开了。

    崇殷坐了会儿,转身打开朝北的那扇狭小窗台。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哪怕烧了地火,吹在脸上也似刀割一样疼。

    崇殷晾干了身上的墨,一直到午夜时分,才去合上窗户。

    公主作息不好,常日夜笙歌作乐。

    崇殷来到她寝殿后,透过门缝看她执鞭将所有宫人赶出去,看她独饮后醉成一滩烂泥。

    他走过去,

    将她抱起来。

    公主摸着他光溜溜的脑袋,醉醺醺笑嘻嘻地说:“好,还是信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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