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爱与不爱

    程珞不知今天坐了几趟车，总之是来来回回到处跑。司机刚巧是个沉默寡言的，车一路开得平稳顺畅，她眯着眼睛看窗外的绿植仿佛在奔走，险些睡着。车靠边停下，身体猛然清醒了一瞬，朦胧的睡意驱散了大半。她不太情愿来这里，亲生母亲甚至把门锁换了，早早地下了逐客令。母亲曾忽视她，用反复无常的情绪鞭打过她，又将隐形的压力施加于她。程珞讨好、茫然、委屈、埋怨、屈服。最终她将那些情绪直白地呐喊出来，导火索闪着刺眼的光，一路燃到终点。程珞把不礼貌的事情做了，母亲也把答复给了。她的出生用于黏合她的爱情，没能催生出她多余的母爱，两人以后互不打扰。程珞像个稚嫩的孩子指着高处的糖果罐，哭闹着抱怨，而母亲径直将罐子砸落在她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的，里面确实一颗糖都没有。脚下的路很熟悉，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往某个方向走，她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楼下。有些东西，没有就算了。可毕竟罐子是母亲买的，程珞感谢她的养育之恩，过往时光至少衣食无忧。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走进去吧，很快就出来。程珞扣响了门，楼道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你的快递在餐桌上。”

    母亲用手指了一指。她说了一声谢谢，母亲已经转身坐回沙发。脚边空荡荡的，没有属于她的拖鞋。程珞凭着记忆找到蓝色的塑料鞋套，应该放了许久，几乎没什么弹性了。“就是这些东西了。”

    她把母亲的那些收藏品放在她面前的圆形茶几上。一只手伸出，带着些许皱纹，无名指上有一枚克数不低的戒指，经典的圆形钻，款式大方简约。印象中母亲经常戴着这枚戒指，即使离婚了也一样。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但戒指还是熠熠生辉。“你爸还和那个谁在一起？还有他们家……”她顿了顿，或许是心情还算平静，没把那两个难听的字眼说出来。“嗯，就是去那里顺便吃了个饭。”

    程珞简单回复。上次，母亲那番歇斯底里的叫喊让父亲毫不犹豫地摔门而去。她将荣姨称为狐狸精，至于她口中的狗杂种，其实只是邻居家的孩子。一离婚，父亲如释重负。程珞和父亲见的次数少，而母亲和他的面对面交流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在屈指可数的碰面中，母亲陡然看见前夫与新欢身边站着一个笑容肆意的男孩，无疑是怒火中烧，愤懑久久难平。而父亲甚至不愿意告诉她真相，至于程珞解释的，她也不信。程珞的父亲，好像在面对母亲时就变成了最无情的人，漠然俯视着她狼狈的姿态。或许他认为被不爱的人纠缠，比爱而不得的人更加痛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呼吸的气息总像是凝结在了某一刻，不解与悲怨在程珞心中碰撞、沉浮。不喜欢父亲冷漠无情又不负责任的样子，也不喜欢看母亲为爱痴狂，一门心思只围着那个不爱她的男人转。这一切都是因为彼此的爱不对等，程珞心有余悸。见母亲开始翻阅，她收敛思绪，安静地走到餐桌边，将漂亮的快递盒子拿在手中打量。“你的男朋友，很爱你吗？”

    一道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忽然响起。程珞愣神的片刻，那个声音又道：“我看到了，原来他是行云公司的未来继承人，家世如此显赫。”

    纸张摩擦的声响消失，母亲已来到她身后。“你们毕竟身份不同，靠着他现在的一点点喜欢是走不了多久的。你们年龄相仿，可是男人的心理年龄都幼稚，还是去找个比你大的吧。”

    程珞回头，看到母亲眼里意义不明的眸光。“你不要走我的老路，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

    “是吧，”程珞开口，感觉嘴唇有些干涸，“因为你们的故事，我非常害怕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其实我和裴谦弈，只是机缘巧合下暂时做了男女朋友。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看不到结果，但还是选择接受。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处于恋爱关系了。”

    她坦然道。“被人爱着当然很快乐，但我也愿意拥有爱人的能力。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当下的幸福，也是一种选择。”

    程珞用指甲轻轻掐着自己的虎口。“我不会沉溺其中的。我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你。”

    母亲脸上的笑容似在嘲弄，声音变得尖锐。“所以你们分手了？还不是和我一样。”

    “不是，”程珞轻轻吐出两个字，脸上闪过一丝执拗，“暂且不论我和他有没有结果，至少我不会为了爱情，把自己的事业放弃掉。”

    语出，她心中涌出一阵悔意。谁不是青春年少满怀憧憬，眼前失意的妇女，曾是昨日璀璨的剧作家。而她只是一个不知当年往事的道听途说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意有所指？“对不起，我先……”程珞低下头，匆匆就想告别。“那你做好被针对的觉悟了吗？”

    母亲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你不是说要创业吗，好像还没开始正式上路吧。只不过是参加了一个征集活动，一路上也出了不少岔子，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了吗？”

    “先是被指控抄袭，颜面尽失，最后拿了个大奖，又被人议论有水分。你感受到那些目光没有！”

    她提高了音量：“你越出众，越厉害，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巴不得你摔死才好呢！”

    母亲的胸膛起伏着，似乎仍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程珞张了张唇，想告诉她没有关系，自己还可以继续努力，最终却扯出一个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笑容。“原来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啊。你一直在关注我，看着我吗？”

    一定是关注了不少活动报道吧，也去浏览了网络上的相关评论，这样才能将程珞的经历大致拼凑出来。母亲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看她，两片嘴唇碰撞着，听不清话语。程珞曾听过母亲那些低声的咒骂，此刻不想揣测，只想打断。“我的游戏工作室马上就要成立，名字叫……”她停顿了一会儿，“赤刃，就叫赤刃工作室。”

    她已转身向门口走去，看不到那张脸上的任何神色。“今天晚上，你去附近那家新开的餐厅吃饭。”

    母亲像是在命令她。程珞推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什么？”

    “你姨妈跟我说的，我答应了，你直接去五号桌坐着就行了。”

    母亲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刚好，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她语气又带上一点嘲意，“最后一次管你，随便你听不听吧。”

    程珞没有转身，也大概想象得出她脸上的神色，带点压迫，又很刻薄，像在谴责。随便你。她讨厌这三个字，因为每次从母亲口中说出时，她心中隐性的压力就开始滋生。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随便，无非是给她敲定了选择，她领悟以后去落实就好。“嗯。”

    程珞应了一声，这件事自然也是没有选择，不过反正是最后一次，她也不想让姨妈难堪。她刚跨步走出，大门就在身后猛然关上，巨响震得她几近耳鸣。程珞深呼吸一口气，踩着台阶飞速而下，试图将其抛之脑后。去餐厅应付一下，然后她就可以回去了。此刻阳光的温度，照在身上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