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如果的话

    第无数次这么说道，“是不是飞远了，要不要都跑去楼顶看？”

    “好！”

    有顽劣点的孩子变着嗓音应答，大家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小小插曲，也算活跃气氛，班主任手中的书页一翻，将学生们的心思重新拉回。那时是高二的新学期，裴谦弈与程珞仍然在一个班，但座位表上他们的名字暂且没有挨在一起。准确来说，隔得有些远，刚好坐在了教室的对角线。但好在他的位置在她之后，只要抬头随意张望，总能看到她的背影。在集体中，你的眼神有时会不自觉地追随同一个身影，最先察觉出某人的在场与缺席，想来这是一种滴水不漏的偏爱。程珞很少扭头去看窗外的动静，似乎并不感兴趣。高三之前，他们可以自主选择是否上晚自习，她在高二选择加入，他也紧随其后。晚上的休息间隙，人群涌入走廊，分流散去操场和顶楼。顶楼有窸窸窣窣的交谈，但人并不密集，晚风拂过时总是心旷神怡。有时会有几颗星星隐隐闪烁，也有晚间航班转瞬即逝。天黑时看不真切，程珞仰头看得很认真，想来风景一览无遗，尽收眼底。比起课堂上眼巴巴地四处张望，大抵还是这样更好。“飞机。”

    裴谦弈在她身后冷不丁地吭声。程珞有些诧异，轻轻“嗯”了一声。是这样的，他们偶尔会在校园的某一处意外相遇。两人并排站着，隔得不远不近，目光随意在空中停留，或许偶尔有过交错。在顶楼碰见后的次日，程珞回头递卷子时看了裴谦弈一眼，被他不偏不倚地察觉。喉间的水被匆匆咽下，他拧上瓶盖，她已转过头去。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笔尖触碰到纸张的声音齐刷刷融成一片。铃声响起时，一阵骚动，有人还在写字，更多人在收拾东西。裴谦弈停笔时，刚好瞥见程珞将绿色的练习册收回到书立里，又抽出另一本。他听到一个声音，说要告诉他一件事。高挑的女生站在他座位左侧，手指竖起，“我们去顶楼可以吗？”

    他礼貌地点点头，四周有轻微的起哄和议论。情窦初开的年龄，学生单独找异性说话，总引人往那方面猜想。每个班会不自觉地形成一种氛围，将那些来往较为密切的男女凑成一对，一起出现时便激起一片吆喝。老师无可奈何，只得睁大警惕的双眼严加看管。有些事情，只要不戳破那层纸，尚且能视作单纯的懵懂。但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随意敷衍了事。高二的新班级还没有完全熟络起来，不少同学还拘谨着，对教室后方的动静持观望态度。高一有不少同学总爱起哄裴谦弈与程珞，两人都是一样的默不作声，看不透彼此是窃喜还是厌烦。假如现在还在原来的那个班里，或许已经有人拍着程珞的肩膀，叫她回头看了吧。“别拆我官配啊！”

    前桌女生的那句吐槽突然被裴谦弈想起。不知怎地，他才发现自己不想莫名地和某个女生捆绑在一起，即使是打趣也觉得难以容忍。但是那个人是程珞的话，就还好。即使那些悸动被他视作青春期的正常情感，也不该和任何一人都能产生。直到他跟着高挑女生走出教室后门，程珞都没有朝他的方向再看一眼，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白日一天，都再无飞机的踪影。本来这件事就是赶巧，六七日见到一次才是常态。裴谦弈认真听完女生的话，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回复她。“抱歉，我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他迅速地给出下一句，“我还是觉得，学习才是现在的首要任务。”

    措辞之正义，可以当作杜绝早恋的示范性用语。女生倒也没流露出太多表情，赞同道，“这样啊，你说得对。”

    “你确实没有一点心思吗，所以，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对不对？”

    她接着问。裴谦弈察觉出她的语义，想了想后给予肯定回答。言下之意是，并非女生某个方面不够优秀，无法入他的眼。而是他本就无意，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于他没有什么损失，对她却像是一种心安的抚慰。他可以这样回复，在当时看来是最优选项。女生点点头，邀请他一起下楼，裴谦弈婉言拒绝，说想在上面再呆一会儿。眺望天空，他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个念头。假如在一分钟之内，有飞机经过，我就去告诉程珞我的想法好了。不，就三十秒吧。其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他丝毫不紧张。心中默默数着倒计时，裴谦弈几乎都要暗笑自己的幼稚，随后心跳猛然加速，仿佛指尖都感受到血管在微微颤动。还剩十秒，轰鸣声响起，飞机的飞行速度比往日要慢，像在等待他做出行动。算了吧，刚刚说的不算数。他径直走向楼梯间。算了才怪。少年心境，更多时候依赖直觉行动。如果……他在心中又有了另一个打算。如果她还在教室的话，我就第一时间告诉她。程珞每日并不急着回家，总会再写一会儿作业，这是他长期以来观察后得出的答案。裴谦弈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甚至被偶遇的楚天打趣了一番。这段距离很近又很远，直到他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浑身才松弛下来。说不清是怅然若失，还是心存侥幸。本来就是，现在的感情幼稚而缥缈，有什么必要追寻着不放呢？或许我们还是各自成长，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再与彼此的生活轨迹交缠吧。这么想着，他们高中毕业，再无联系。原来同学是一种如此脆弱的关系，可以天天相视而笑，也能骤然各奔东西。如果那天他们在放学后相遇，如果有些心绪得到认可，如果他们约定了一些事情的话，今日会有何不同吗？原来，他始终亏欠她一样东西。从前尚且能被称作是不成熟的呓语，所以不宜宣之于口。如今他们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朝夕相处，拥抱亲吻。他迷恋着这种亲密关系，以病人的姿态将其维系下去。可是，他欠她一声认真的告白。司机提前将车开到了指定地点，裴谦弈不自觉搜寻着程珞的身影，意识到她应该已在餐厅包厢等待。“如果有空的话，下次一起出去玩啊，你有我电话的。”

    路边的两个女子，在十秒前认出彼此，热情洋溢地寒暄两句。告别转身的一刹那，她们的神色归于平静，再无波澜，或许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会相约。电话簿里有一部分是从前朋友的名字，你不会去删，但也从来不拨打，一如既往。他们的面容已经模糊，重逢之时会有欣喜，也有迷惘。缺失的时光可以一笔带过，双方重逢如故，相谈甚欢，可它依旧存在。这些话是程珞说的，她那日偶然翻看通讯录，颇为感慨。有些关系会加深，有些关系仍保持，有些关系则疏远。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故事，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