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告别命题
程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点头，顺势靠在他肩上。裴谦弈揽过她，又轻轻碰了碰额头，“好些了。”
“再吃点药，周六差不多就好了。”
程珞自信道，“可以精神抖擞地去行云。”
“周六，我去找楚天他们练球，应该要晚点回来。”
裴谦弈微微侧过脸，“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吧。”
不料等到周五晚上，程珞的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她走进卫生间，一丝殷红的血迹才让她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说明书，确定止痛药和她吃的感冒药并不冲突后，她放心地就着温水吞下。正祈祷药效能够快点发作时，身后裴谦弈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你不是刚吃的感冒药吗？”
“我吃的布洛芬。”
程珞声音还有些沙哑。裴谦弈忙走到她身边，将她扶着在沙发躺下，“本来应该是上个星期？”
“对，但是推迟了，可能吃了感冒药，又延后了几天吧。”
程珞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不过还好，现在不怎么痛。”
裴谦弈将水杯塞进她手心，“那你明天？”
“明天肯定就没事了，吃两粒止痛胶囊，经期就没什么感觉。”
程珞语气笃定，又咳嗽了好几下。“你的热水袋没电了，我找个玻璃瓶灌开水先凑合一下。”
裴谦弈拿起她的热水袋看了一眼，插上充电器。程珞点点头，经期想让自己舒服点的方式因人而异，而她非常喜欢热水袋捂着肚子的感觉。暖宝宝也发热，但还是滚烫的实物盖在肚子上的感觉更好。她不爱喝红糖水，总觉得里面带着一股诡异的腥甜味，喝过以后还不舒服。无意间和裴谦弈提起过这一点，这次他也没迫不及待要给她煮红糖水。“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需品，按照喜好找替代品就好了。”
要是母亲也能这么想就好了。记忆中硬着头皮喝下去的红糖水，总会带上母亲不以为然的训斥：“不喜欢也要喝啊，喝了对身体好。硬要我逼着你，喝了不就不疼了。”
可是红糖水没有那么神奇，反而令她疼得更加厉害。那几天，总是痛得虚脱，瘫倒在地，如果刚好是工作日，课程是肯定要请假的。“有那么夸张吗？别人都不疼，那你就忍着吧。”
母亲打过请假的电话后，语气似有责怪。程珞默不作声，脸色苍白，对此无能为力。上大学后，她开始尝试布洛芬，才发现身边有些人早就习以为常。那以后的经期，她不用再成为矫情脆弱的人，也可以正常地学习和工作了。医生说，每个月适量服用不会对身体有很大影响。她兴致勃勃地与母亲分享，她却语气忿忿，大声教训她、责备她，乃至将药盒砸进垃圾桶。“你以为这东西我不知道？所有药都对身体不好，你要我说几遍才会信？”
随后是母亲发泄似的说教，漫长没有终点。容忍那些不稳定的情绪，听她贬低自己，不断翻旧账，已经习以为常。她没有不信，她知道是药三分毒。重点不是药，她只是习惯性地要与她分享一些事情罢了。程珞以为，或许母亲至少能思索一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是吗？你不痛了就好，药还是不能多吃，要按照自己身体情况来。”
优秀的成绩也好，圆满的作品也罢，她都不会给自己什么回应。吃药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不长记性，遭到一顿痛骂也是应该的。程珞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总是无意识地盼望着，那些寻常的宽慰，积极的肯定，又或者是平淡的尊重。那次带裴谦弈回家，父亲夺门而去，她与母亲也不欢而散。朋友圈里还能看到父亲的分享，他和现任的妻子笑容灿烂，身后的景色换了一次又一次。他们没有孩子，因为父亲向来觉得孩子是累赘，也不想承担这份责任。程珞一度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尴尬，像是留住父亲的绊脚石。比起母亲，父亲应该是喜欢她的。但是对她的喜欢，像是看待会讨人欢心的小兽，自然比不过外面的自由世界。随着程珞长大，小孩的黏人天性逐渐褪去，父母的离婚也成为无可避免的终点。她给母亲发消息，她没有回复。那之后她回去过几次，可碰巧母亲都不在，而她手中的钥匙已经打不开家门。或许，是时候意识到，自己早就是个成年人，不再需要执着于父母的爱了。时间流逝，多年以后，与亲情相关的事物终究会走向大团圆结局吗？程珞暂且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此时此刻，血缘像一根隐形的线，仍将他们彼此牵连着，但并不是捆绑。肚子上传来滚烫的触感，裴谦弈用干毛巾将玻璃瓶包裹着，在她腹部轻轻滚动。直到他抬眸，眼里闪过明晃晃的诧异：“你哭了？”
程珞茫然地用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确实感受到了湿意，但她没有意识到。“大概是激素影响吧。这个时候，就容易多愁善感，喜怒不定，情绪特别不稳。”
裴谦弈用纸巾将她脸上的泪迹擦干，“那你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也会哭的。”
程珞索性将一切都归咎于生理期。“最近有个想看的喜剧片，我们一起来看吧。”
程珞迫切地想换个心情。半小时后，她笑声不断，仿佛刚才那个怔怔躺在沙发上流泪的人不是自己。裴谦弈有些稀奇地看着她，最终只是将她揽入怀中，以一种及其亲密的姿势和她倚靠在一起。中途她去找零食吃，回来时手机屏幕亮起，刚撕开的包装袋被遗弃到一边。时至今日，母亲终于回复了。“钥匙换了，不必再回来看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径直将她推得远远的。她点开消息，那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电影太轻松愉悦，引人发笑，可笑过以后还是怅然若失，倍觉空虚。“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把你当女儿看，也给不了你什么母爱。”
“你是我生下来黏合爱情的，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覆水难收。”
“我们彼此都不打扰了，再见。”
什么意思？这下是连名义上的母亲也要告别了吗？明明，就在刚刚，她还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现在失落仍扑面而来。程珞没有刻意掩饰什么，聊天记录就那样明晃晃地展现在裴谦弈眼前。“我先去睡了。”
她抱起充好电的热水袋。在他开口前，她摇摇头，“这种事情，让我一个人消化吧，一个晚上就好。”
裴谦弈一定会给她最大限度的尊重，她如愿一个人回到房间。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她庆幸自己肚子一点也不疼。寻猫主人启示也终于等来了正确的回复。程珞怔怔翻看着暴雨刚出生时的照片，对面的男生向她介绍自己经营的猫舍。那是一家外地的猫舍，他说他也不知道一只小猫怎么能跑这么远。但是这只布偶猫从小皮实，是所有猫里最健康最活泼的。他说，麻烦您这些时日的照顾了，他马上就来接猫回家。程珞拒绝了他的转账，将住址发给他。这下，她也要和暴雨说再见了。绕不开的人生命题，告别是其中之一。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情绪像成为了实物，在全身四处乱窜。程珞刻意忽略身体中另一处隐隐作痛的地方，做了一次漫长的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