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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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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二十五年,华阳道宜州凤坪县宋家村。

    一大早天还没亮张杏花就去了附近的上西村。

    上西村是附近最大的村子,村子大就有集市,她的孙儿宋声今日成亲,本来采买的东西应当是前几日就准备好的,但这拜堂该用的红缎子却忘了买,还有这家里的盐也不大够用了,只好匆忙再去一趟。

    为了省点儿脚步,天还没亮她就出发了,蹭了一辆村里的牛车去。

    坐牛车得给钱,她为了多省一点,买完东西看天色还早,就走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老高了,她脚步急匆匆往家赶,宋家住在村后排靠西边,她回来得从村东头过。

    村东头有一条河,村里的妇女还有哥儿们都爱在这里洗衣服,洗衣服的时候就免不了说几句闲话。

    看见张杏花大老远的走过来,河边正洗衣服的刘翠琴敞着嗓门说道:“老宋家的,今天不是给你们家宋声办喜事吗?怎么这会儿没在家里忙活着,在这里做甚?”

    张杏花瞥了她一眼,压根没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哟,这不是何东家的翠琴嘛,今天怎么得空出来洗衣服了?这腿脚这么快就好了,看来你老汉下手也不重啊,还有空操心别人的事儿!”

    刘翠琴跟张杏花一向不对付,张杏花早些年死了丈夫,一个人拉着几个孩子长大,寡妇门前事非多,这刘翠琴可没少说她的闲话,两个人的梁子结了得有十几年了。

    刘翠琴是村里出了名的碎嘴子,因为她这张破嘴惹出了不少破事,上次她因为说了城中一个富家小妾的闲话,被人家找上了门,她丈夫何东气狠了,打了她一顿,弄得她好几天都没出得了门。

    不过刘翠琴也不是个怕的,她抿嘴笑了笑,说道:“听说你们家宋声娶了个哥儿啊!呵呵呵呵……这以后成亲了,宋声这学堂还去不去上呀?”

    张杏花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想说啥,这年头能娶得起媳妇儿的人家不会选择娶个哥儿进门,不就是在讽刺他们家穷吗?

    这会儿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和哥儿多的很,她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哥儿怎么了,你是看不起哥儿吗?”

    这话一出,河边几个洗衣服的哥儿都在扭头看着刘翠琴。

    刘翠琴面露尴尬,她可不想一次得罪那么多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哥儿挺好的呀,我的意思是说你家宋声有福气着呢!”

    张杏花看她吃了瘪,得意道:“那是当然,我们家声儿可是读书人,是有大志向的,学堂也是要接着上的,就不劳翠琴妹子操心了。”

    张杏花说完加快了步子,不在这跟她扯皮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呢。

    这边张杏花前脚刚走,刘翠琴一脸不屑道:“不就是个破读书的吗,这不还没考上秀才呢,得意个什么劲儿?”

    河边也有那爱说闲话的,只是不像刘翠琴那般当着人家的面说。

    这会儿张杏花走了,旁边有人说道:“都这样了,还要上学堂呢,看看老宋家那都穷成啥样了,就为了让她的宝贝孙子考个秀才出来,可真是能作祸啊!”

    “谁说不是呢,你看宋老大平时不忙的时候就走家串巷地给人家劁猪,得挣不少钱吧?可你看他那几个孩子,个个都瘦的跟干细条一样,真是造孽哟!”

    “宋老大挣的那钱肯定都上交给张杏花了,他们大房手里哪里攒到什么钱,这张杏花又偏疼三房家这个小孙子,能给老大家的几个孩子吃什么好东西?”

    “快别提了,那宋老二也是一样,你说这宋家三个儿子怎么都生的这般憨厚老实,都成家了挣的钱还上交给老娘,那娶的婆娘都不闹一闹呢?”

    “这宋声一年一年的读书,也没见读出个什么花来,这钱倒是花了不少。可怜了老宋家的几个儿子,孝顺的真是没边儿了。”

    ……

    张杏花步子虽快,可这后面闲碎的声音她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向来只多不少,今儿个说这家的,明儿个又说那家的,谁理会谁就是跟日子过不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张杏花就到了家,家里老大媳妇儿林氏和老二媳妇赵氏都在忙着洗菜做饭,中午要开席,今天一天都得忙个不停。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只要不是明面上有过节的,基本上都会来添香,也就是随份子。

    从早上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了,大多都是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了些打的麦谷,又在麦谷上放了几个鸡蛋,这便是农家们拿出的好礼了。

    新郎官名叫宋声,是宋家三房的小儿子,今年十八,娶的是附近上西村陆家的哥儿,名叫陆清。

    宋家因为这些年宋声读书穷的叮当响,家里人本想他考中秀才之后给他觅一个家境好的媳妇儿,可宋声这秀才考了八年,一直都没考上。

    眼看着到了年纪,却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好人家的姑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媳妇儿。

    张杏花心一横,就做主给他娶了个哥儿,好方便照顾他。

    乡底下人成亲简单,没那么多繁杂的流程,不过吹锣打鼓,放个鞭炮听个声响还是有的。

    新郎把新夫郎接进门之后,拜过堂要开始挨个敬酒。

    陆清则是被宋声送去了洞房。按照规矩,宋声还不能掀新夫郎的盖头,要等到在外头敬了酒之后才能进来看。

    宋声把人送到了新房中就出去了,脸上却瞧不出有丝毫的喜气。

    陆清在床边坐下来之后就不敢再动了,放手紧紧的攥着手边的衣服,他有些紧张。

    没过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床开始梳洗打扮,一直到现在一口饭没吃。

    过了一会儿宋夏进了屋来,拿了点儿吃的还有水。

    宋夏是三房宋老三的闺女,也是宋声的亲妹妹,年十四,长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眼睛圆圆大大的,却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早干活的缘故,看着有几分老成。

    “嫂嫂,你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我哥等会儿敬完酒就过来了。”

    宋夏把东西放下就出去了,陆清实在是太饿了,听到门关了,又等了片刻,确定不会有人进来后,才伸出一只手往盘子里摸了摸,拿了一块干饼伸进盖头下悄悄吃了一点。

    如今刚过秋收,按理说该是丰收的季节。可今年雨水少,大麦长的不好,收成减半不说,人丁税还得交去不少。

    成亲大多时候都在秋收之后办,交了公粮也就是赋税之后手里能攒下些余钱用来办喜事。

    宋家也是如此,把秋收的粮食留下够吃的,其余的全都卖掉了,张杏花又从公中拿了些银钱出来,这才凑够了给宋声娶夫郎办喜事的钱。而这剩下的一点钱,是用来给宋声读书用的。

    宋声今天兴致不高,有些闷闷郁郁的,酒喝的有点多,已经醉了。本来给宾客敬酒不用一桌一桌挨着敬,只给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敬酒就可以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酒是一桌一桌全都敬了过去,直接喝趴下了。

    “哎呀,果然是个书生,这酒量也太弱了,还没喝就倒下了。”

    “哈哈哈哈你这酒量谁能比得着?更何况他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论酒量还得是老哥你啊!”

    “来来来,快把人扶过去坐会。”

    几个人扶着宋声在旁边坐下,谁知道宋声像没了骨头似的滩作了一团,扶着晃晃悠悠,一个没稳住,头一把磕到了桌子上。

    “得,睡着了。”旁边的人道,“让他在这先睡会儿吧,酒量太差了。”

    不怪旁人说他酒量差,这时候的酒都是拿谷子酿的,度数低而且不贵,农家人办喜事买酒都买这种。即便是喝的多,也不会那么快就醉了。

    今天是周末,宋声不上班,昨晚熬夜看了一本书,他刚睡下没多久,就感觉外面嘈杂的吵闹声不断,各种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到了集市上一般。

    “哎呀恭喜恭喜啊,你们家宋声如今也成了亲,以后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他就能专心读书了!”

    “是啊,如今天子广开科举,现在考生一年比一年多,听说是越来越难考了。杏花啊,你们家宋声这都学了好几年了,比旁的人都有经验,没准儿下次就考上了,别急,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嘞。”

    “可不是嘛!都说成家立业,我看呀,这成了家,后面也该立业了。”

    宋声感觉脑子都要炸开了,他明明在家里睡觉,怎么会这么吵?是楼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在说宋声,是在说他吗?

    他想睁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此时眼皮子像是灌了铅一般,仿佛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歇,耳边又传来几句话语声。

    “夏丫,你哥喝多了,在这趴着容易着凉,跟你堂哥一起扶你哥回房睡吧。”

    宋声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给架了起来,一路磕磕绊绊的被搀着走了。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他被扶到了床上躺了下来。

    宋声觉得头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眼睛终于能睁开了,刚才的沉重感消失了。只是由于昏睡的原因,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入目的一切逐渐在眼前清晰可见。

    只是有些不大对劲。

    这不是他的房间!

    这个屋子十分的破旧,屋顶是用茅草铺就的,黄泥裹着茅草糊的墙壁隐隐有着开裂的迹象,环顾四周,压根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看着有些年头的乌漆抹黑的桌子,以及墙角挨着床放置的一张褪色的衣柜。桌上放着一个水壶和两个豁了个口子的茶碗,桌子的一条腿还断了一半,下面用几块泥砖垫着。

    更重要的是,床边坐着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屋里虽然破旧,但也都装饰的很喜庆,再看看桌上的红烛,宋声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同样的大红色喜服,所以他这是……成亲了?

    莫不是他在做梦?

    就在他愣愣思考的间隙,忽然大脑里多了一段记忆,一段也叫做宋声的人的记忆。

    此宋声在凤坪县宋家村长大,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学习天赋,不过十岁雉龄就通过了县里和府里公办学堂组织的考试,成为了童生。

    这个好消息可让宋家人乐开了花,这十里八村儿一般最早也是十四五才考上了童生,而宋声也不过才十岁就考上了,可不就是众人眼中的神童嘛。

    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宋家村出了个神童。甚至县令大人听说宋家村出了个神童之后,还特地让人夸赞了一番。

    于是就有很多当地的乡绅想要看看不过十岁的神童长什么样子,宋声一时之间收到了许多请帖,上门赴会。

    渐渐的,宋声开始得意起来,整天忙着去这家去那家吹嘘自己是如何学习的,日子久了,功课就落下了。

    也不知怎的,后面等他再捡起来复习考试时,却怎么都考不上了。考了八年,始终没有考上秀才。有几分伤仲永,泯然众人矣的意思。

    童生能够进入到县学或者府学读书,宋声如今就是在县学读书。然而到县学里读书也是需要交束脩的,而且这世道写字的纸和墨都非常昂贵,更别提书籍了,那就更贵了。这么几年下来,宋声读书快把家底儿读干了。

    都是地里刨食儿的,除了种地,宋家村的人偶尔也会打点零工多挣几个铜板。即便加上这个,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所以宋家如今还是穷的叮当响。

    眼见着宋声已经十八岁到了娶妻的年纪,这读书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考上,万一再读个七八年,就一直不成亲啦?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张杏花干脆就做主给他娶了个哥儿,也方便照顾他。

    宋声回味了这段记忆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不就是他睡觉之前看的那本书里面的剧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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