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番外一
又是一年春季, 碧鸪鸟群从帝国北线一路慢悠悠地飞过特兰里斯辽阔的土地，朝着那一汪碧蓝色的湖泊而去。
或许是因为战争刚结束不久，也或许是因为受到重创之后的碧鸪鸟群规模骤然缩水, 更或许是因为之前碧鸪鸟之灾给许多人留下了不愿再想起的回忆。
总之, 今年的迁徙季比起往年来冷清了许多，甚至连碧鸪鸟的叫声都不怎么喧闹了。
纯黑色的法师塔静静地立在距离海尔拉湖畔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然而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道，从这座法师塔朝海尔拉湖望过去, 正巧是一段没什么遮挡的道路，一眼便可以将深蓝色的湖面纳入眼底。
法师塔顶层, 玛丽薇尔盘腿坐在地面上，掰着指头数着什么，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她所在的房间面积很大, 里面空荡荡的一片，除了遍布六面的魔纹之外竟什么也没有, 衬得房间更加空旷了起来。
玛丽薇尔正坐在正中央的法阵上, 沉默了片刻，再度叹出一口气。
数完了什么, 她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沿着她的目光看去，整座法师塔，不止是她刚才待着的位置，全部都是空空荡荡，唯一一个有东西的房间也不过是玛丽薇尔的卧室，除了生活必要的家具之外也不再有别的存在。
系统发放的法师塔, 正如字面意思，只有法师塔。
而常规法师塔内至少需要配置的整体防御魔纹，检测魔纹，攻击魔法，藏书室，研究室，魔力中枢……等等等等，统统都没有。
换个说法，玛丽薇尔得到的仅仅是只有一座黑石垒成的高塔罢了。
从得到它开始，玛丽薇尔就开始着手建造自己的法师塔了。首先当然是法师塔基础法阵的构建，玛丽薇尔统统一手包办。当然，几乎所有的法师都不会将这个环节假手于人。
对于现在的玛丽薇尔来说，尽管这也算得上是一项大工程，然而却也不算累，毕竟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站在那里用魔力勾勒就足够了。
然而等到她几乎穷尽自己所学将这座法师塔打造成一个极限堡垒加大型魔力熔炉加移动炮台等诸多功能的集合体时候，一个巨大的难题横亘在她的面前。
——她没钱了。
自从第一年买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脱贫致富之后，这还是玛丽薇尔第一次直面魔法师这个职业有多烧钱这个事实。
尽管她那几年积累下的财富已经足以傲视王都大部分人，然而在整座法师塔的构建面前，也依然只是杯水车薪。
这还仅仅是绘制法师需要的各种材料罢了。
藏书室的构建，各种研究室的相关器具，魔仆制作……她的小金库砸进去，恐怕连水声都听不见一声。
至于各种家具之类的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花销。
玛丽薇尔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难倒她的可远远不止一分钱。
怎么办？要不去和凡伊塞尔抢生意好了。
玛丽薇尔摸了下巴，颇为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突然，法师塔外传来一阵波动，将有客到访的消息传达给这座法师塔的主人。
玛丽薇尔一怔。
自从战争结束，他们毕业之后，她认识的人大多都各自有了去处。
克莱门特等各自开始进入父辈所在的军团，伊芙的实力相当出色，因此免于了和大多数同学一般开始不停参加各种宴会相看联姻对象的命运，而是随自己的意愿去了军团历练，恰好和达内尔一道，也算有个照应。
至于贝伦琪，凭借这次抓住一部分祸首的功劳，她现在已经一跃成为了伯爵。这一来是填补一下骤然空缺的各个爵位，二来贝伦琪也是太子一派的人，提拔自己的人也好在贵族之中起到引领的作用。
虽然这个爵位的分量大不如前，但是对于贝伦琪来说是够用了。
玛丽薇尔前几天才听说她和戈德温家长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并顺利掌管了卡洛尔家。
对于贝伦琪来说，再没什么比自己掌握命运的滋味更美妙了，她最近一直沉迷贵族圈各种交际场合，堪称如鱼得水，一时半会儿想来也不会有时间来拜访她。
至于其他人，霍德恩和戈德温等回归了自己的军团，再加上尤利斯一直没有放弃对普雷顿的追责，如果对方的回应不能让他满意的话，恐怕下一场战争就要在普雷顿开打了。
因为这个，她不少加入了军团的同学都开始紧张地忙碌着。
希伯恩开始渐渐接管丁萨尔特的一些事务。
丁萨尔特阶位极高，寿命自然也相当长，距离希伯恩真正继承法师塔只怕还遥遥无期，但是随着丁萨尔特阶位增长，他出现在世人面前处理杂物的时间也会慢慢缩短，或许再过不久，希伯恩就会成为那座法师塔明面上的持有者，主理法师塔中各项研究的进展。
不过目前为止，他的任务还只是熟悉事务，更多的还是加入各个研究项目。听说最近他正在和师兄携手继续黑海之蛇毒素的破解，希望能够彻底研发出解毒剂，而非用那么漫长的手段。
上次玛丽薇尔见他还是半个月前，孩子熬夜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要知道，对于高阶法师来说，出现黑眼圈可是相当少见的事情。
艾迪伯特自然还待在他的地盘上，好久之前尤利斯论功行赏那会儿来了一趟王都，之后一直忙着重建他的领地，毕竟作为一家之主，新的形势之下也需要新的变动，他恐怕也忙得脱不开身。
还有的话，那便是……
玛丽薇尔眉心微动。
按理说，莱斯路最近应该也在忙着自己家族的事情，同为家主，他的忙碌程度应该不在艾迪伯特之下。
法阵的光芒一闪而过，玛丽薇尔的身影出现在法师塔的一层。
厚重的大门自动缓缓打开，玛丽薇尔抬眼看过去，面色一怔。
外面，依旧一身纯黑的莱斯洛正站在法阵一步之外的地方，含着笑看向她。
如果忽略他成为家主之后身后跟着的一大堆人的话，此情此景和他们还是学生时的许多次经历都一模一样。
……
总而言之，经过了光杆司令玛丽薇尔和莱斯洛这次见面，后者再度成为了她的金主兼债主。
玛丽薇尔先前信誓旦旦地要在毕业之后脱离和他的“金钱关系”，但可惜最终还是向生活低了头。
这让她颇感挫败。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许多事她不是不曾察觉，只是并没有精力去理会罢了。
对别人如此，对于自己自然尤甚。
对于她来说，在这个世界如果有谁是特殊的，那便是莱斯洛。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和莱斯洛之间的交集并不多，不说一路和自己合作至今的希伯恩，甚至比不上一直并肩战斗的克莱门特他们。
但是她很清楚，只有他做到了所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上天的确不公平，有的人可以得到一切，天生就闪耀着光芒，站在舞台的正中，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即使是她也不能免俗，在这份不容回避的光芒之下被照亮了封闭的内心。
但是……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平直，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之前曾经想过，总有一天，等到她站在和所有人同等的高度的时候，她或许会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所有她曾经一度急着解除和莱斯洛之间这份合作关系。
但是现在，她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去，不那么着急了。
总归他们还年轻，未来的时间还有大把。既然他已经先向自己暴露出了弱点，那么她就不急了。
她嘴角的弧度并不算隐蔽，一边的希伯恩看得清楚。
他放下手边的容器，将里面发黑的浓稠液体用魔力封住，偏头看向她。
她最近在忙些什么，他是清楚的。只是他原本以为她不会再和莱斯洛合作，但是事实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对于一向敏锐的希伯恩来说，这可不算是什么好的信号。
所以他才会找了交流询问的借口来了她这里。
这座法师塔从书面记录上来看立在王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法师塔的主人生存的年代比丁萨尔特还要久远一些，但却一直都不再王都。
现在看来，这座年代久远的法师塔确实很多地方都还不够完善，不过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已经留下了玛丽薇尔的痕迹，那些熟悉的魔纹构建方式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否则想来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彻底替代了原主存在的痕迹。
他抬眼看向玛丽薇尔，感应到他的视线，玛丽薇尔抬了抬眼，翻开手边一本厚重的典籍，将其中的某段话指给他。
他这次来是为了黑海之蛇的毒素，不过玛丽薇尔对于魔法药剂的研究有限，只能勉强用之前在前线的一些经验来理解讨论。
她说了半晌，身边却始终安静着。黑发的少年凝眸看着她，不知不觉间靠的已经有些近了。
玛丽薇尔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如果是在以前，其实他们现在的距离并不算逾越，毕竟也不是没有过熬着夜头碰头在纸上演算的时候。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只是这么一步，那抹寂静无声的氛围被骤然打破。希伯恩的眼神看向她，红褐色的眸子里浓重的情绪被深眸所遮盖，让人看不真切。
他原本是该退开的，继续保持那份没有攻击性的距离，不给她任何发觉退避的机会。
但他并没有。
他的眼神很少这么不躲不避地逼视着别人，直直地看向她。
“凡伊塞尔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
玛丽薇尔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嗯了声。
“你已经决定要答应他了吗？”
希伯恩的声线依旧平静地没有波澜，温和低沉。玛丽薇尔抬眼看着他，对上他目光。
“是。”
面前的少年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嫁给凡伊塞尔是个麻烦。”
这是个陈述句，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或许在外人看来，嫁给凡伊塞尔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从此一步登天，成为这个帝国最强大家族的主人之一，哪怕是在尤利斯削减贵族势力的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有陨落的风险。
然而希伯恩和她都知道，对于玛丽薇尔来说，莱斯洛是下下之选。
她选择了莱斯洛，就意味着她所有的成就都要蒙上一层属于凡伊塞尔的辉光，她的努力被掩盖在凡伊塞尔的名声之下，属于她这个人的光芒就会被一减再减。
而明明，她可以以玛丽薇尔这个名字牢牢地在历史上占据一篇，但如果选择了莱斯洛，那么她或许从此将会成为凡伊塞尔的一个注脚。
更别说如果成为凡伊塞尔的主母，哪怕推辞得再多，也必不可免地会有无数应酬交际。以玛丽薇尔的出身，那简直是个麻烦的聚合体。
面前，少女轻轻勾了勾唇。
“如果我会让外在的因素左右我的选择，那我还是玛丽薇尔吗？”
没错，如果要选择更为容易的道路，那她也不会站在这里。对于她来说，她想，她做，她得到。
希伯恩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眸子垂了垂。
“他有这么好？”
值得你不惜冒着那么多麻烦，那么多风险？
“我会喜欢上他，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好。”虽然莱斯洛的优秀不容置疑，但是对于玛丽薇尔来说，莱斯洛不止是一个符号而已。
他可以触摸到她的灵魂。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希伯恩。
那双眸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如以往的无数个日子。她在用这种方式沉默地拒绝着他，而他或许是早已察觉到了她的选择，所以才会迟迟犹疑不前。
他知道，维拉并不希望他说出来。
但是他勾了勾唇，还是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是凡伊塞尔家族应该也不在话下吧，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不想再为此努力了，那么……你可以想起我来。虽然我不如凡伊塞尔那样厉害，但是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什么都不用改变，不必成为凡伊塞尔的妻子，只需要做玛丽薇尔就足够了。”
“希伯恩……”
她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一天，纵然有，她也不会将希伯恩作为自己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从重要性的角度来说，希伯恩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比任何轻，正因为如此，她才希望希伯恩能够接收到她的想法，能够放弃自己转而将目光看向广阔的世界。
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希伯恩的眸子，却说不出那些所谓的“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之类的话。
似乎说了这样的话，就是对他这份感情的质疑。
沉默了片刻，她扬起唇。
“谢谢你，希伯恩。不管有没有那一天，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会为自己做出来的任何选择负责，但你知道，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希伯恩嘴角的笑意浅淡，某种的暖意丝毫没有改变。
“也是。”
……
希伯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法师塔前方道路的尽头。
他带来的问题并没有来得及解决，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他的另一个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
玛丽薇尔站在门口目送着他远去，轻轻地叹了声。
夕阳笼罩下的世界一片安静，在这份安静中，她站了一会儿，随即无奈地转头看向身后。
“你还不出来吗？”
别以为带了迷惑法阵的魔法器具就能藏住好吗？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
高塔的阴影之后，一道挺拔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光看外表让人丝毫联想不到他刚刚还躲在别人墙根下面。
被发现的莱斯洛表情丝毫不变，脚步从容地朝她走过来，状似不经意地道：“刚才那是希伯恩？他最近不是正忙着吗？”
玛丽薇尔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他刚才躲起来的行为。
比起学生时代，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亲近了许多，八成也跟自己在凡伊塞尔醒过来两次有些关系。
而现在，在这位公爵大人三番五次的登门，旁敲侧击地打探等一系列丝毫不凡伊塞尔的举动之后，玛丽薇尔甚至开放了部分权限给莱斯洛。
法师塔权限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给的，就好比丁萨尔特，他那么多弟子，如今也只有希伯恩有了部分权限。
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莱斯洛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严格说来，这应该是这位头一次对自己的想法如此怀疑，也算是新奇体验了。
“是他，过来问了些相关的问题，我不太懂，所以没研究出来。”
两人说着朝门内走去。
“只有这些吗？那这个问题应该挺麻烦的？或许我可以试试？”
明明希伯恩从下午就过来了，聊了这么久只聊了毒素的问题吗？
察觉到他言语中的试探，玛丽薇尔眼中浮上一抹笑意，状似不经意地应了声。
“也不止，还聊了点私人问题。”
私……私人问题？
他表白了？
他居然敢表白？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穿过法师塔内的传送阵，玛丽薇尔心中默默数着层数。
三，二，一……
光芒闪过，两人踩到地面上，已经到了顶层。
而站定的下一刻，耳边果然响起莱斯洛的声音。“是什么私人问题值得希伯恩特意跑一趟？当然，我倒不是特别好奇，但是德维特最近比较关心黑海之蛇的进展，所以我随口问一句……”
面前的少女似乎轻笑了声。
莱斯洛无奈地看向她。
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维拉……”
玛丽薇尔抿了抿嘴角。“好啦，真的没什么。”
看着玛丽薇尔轻快地走向藏书室的背影，莱斯洛忍不住勾起唇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维拉迟迟不愿意回应，但是事实上，她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可以不在意任何竞争对手，因为他清楚，只有维拉才是关键。只要她的心选择了自己，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带给他威胁感。
当然，吃醋是另一码事。
正如他也猜得到，今天希伯恩来绝不是问个问题这么简单，但是他相信玛丽薇尔不会动摇。
当然，等到有了名分之后还是不能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那么久。讨论问题嘛，自己也会，带他一个一定更有效率。
至于维拉为什么不给回应这件事，莱斯洛确实不太明白。
不过没有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
凡伊塞尔永远能够得到想到的，这份自信哪怕在感情上也是一样。
……当很久很久之后，莱斯洛知道自己追了妻子足足数年只是因为一时的土豪行为之后是什么反应，那就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的番外放专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