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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竹枝一曲为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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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冷巾与姜竹瑶起始于冬天的第一场雪,然而他们都没有看到初春的雨后。

    一个人包裹的严实,也不害怕外面的冷风,迎面突然来了一堵竹墙,姜竹瑶开心地迎了上去,“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就梦到喜鹊儿给我报喜,今日一瞧,你果真来了。”

    湛冷巾挡在姜竹瑶身前,为她扫开发丝上的浅雪,满目温柔道:“冷不冷?等的这么早,变成一个小老太太了。”

    姜竹瑶娇矜地拍了下他,别过小脑袋:“不冷,你才是小老头呢。”

    她埋着微红的鼻尖,声音像幼芽一般柔嫩动听。湛冷巾不舍的紧了,先询问她的意思,然后握着她微凉的手进了玉花楼。

    早期时候,湛冷巾经常同好友一起在这里吃茶论艺,后来冬天这里温了酒,反而聚的少了,一位好友说外面的冷气总是比人气要多,他要留着脚趾头迎春踏青,就不与他们一起散发酸性了。

    湛冷巾想到失笑,姜竹瑶问他为何,他打起了哑迷,姜竹瑶乐了,觉得这也是一件趣事。两人在临到松月间的时候才放开彼此的手,未拂尽的寒气伴着梅香染红了他们的面颊,吹一吹香气,随着口吐的白雾卷上耳尖,在琳琅烛灯的照映下,显得煞为好看。

    进了松月间里,一团一团热气,姜竹瑶的脖子被捂红了。看众人诗兴大发,趁着酒意尽情挥洒腹中笔墨。

    湛冷巾为姜竹瑶挡来一樽酒,结果被迫赶上台去与禇苑对唱。

    今日大概是禇苑又兴起,唱的是一出天仙配,可他此次穿着修身欣长,无半点飘逸之感。于是抢来了酒醉的成水仙肩上半歪的披帛,又揽开她身旁一张晕红滚烫的圆脸,然后轻轻动作夺下她钗群间的步摇,将其一同笼在自己身上,绕着湛冷巾转了一圈又一圈。

    迷迷恍恍,兴时云归。禇苑倒借酒意,扒着湛冷巾改了最后一句。

    见他是摇摇头,叹息又摇摇头,直打出来一个酒嗝儿,才终道了:“仙人不与…凡人配……”

    有几许落寞,然后将披帛步摇一股脑全塞到湛冷巾手里,哼着不成音的调子在场上满比酒量。

    须知他心中或起遗憾,湛冷巾把手中之物还予成水仙。这时荀绣犯醒了,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像一只被抢了食的小松鼠。

    湛冷巾朝他坦然一笑,温煦地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和好友们告别,牵起姜竹瑶从席间站起。

    姜竹瑶四顾茫然,如迷路的小狍子。吐着温热气息轻声对湛冷巾道:“等来年,你还要站在这里陪我。”

    湛冷巾的心被她这一句填满了,站定看着姜竹瑶,心中喟叹,这是他未来的妻子啊。

    只是未能如约完婚,他隐隐觉得有一点遗憾,然后想到明年这个时候,又觉得满足,不免轻松惬意起来。

    在他们走后不久,就散场了,三三两两一行,闻许久,有步足落千丈,逐渐积厚加深的雪掩埋住一摊鲜红。到了三更,楼上有人往下泼水,从地上捡起一块浑圆的玉佩,白玉本无暇,只是中途落了一簇灰尘,然后就再也干净不起来了。

    侍者收起玉佩,起了心思,打算在第二日去换酒吃。

    可是酒没换到,在公堂挨了一顿板子,哆哆嗦嗦供出了昨天晚上在玉花楼招待的客人,一个也没落下。

    大年初一,本来是一年中最期待和最热闹的一天。但天还没亮,就几处烟尘四起,有几家落了狱,姜竹瑶的父亲也改主意要把她送进宫去。

    姜竹瑶与新皇妃是幼时好友,一起摸鱼闲虾长大,过程中不知互相为对方扛了多少错,也见过对方最落魄的样子。然后六月中,却碍于皇恩,至今不能相见。

    接下秘旨,姜竹瑶罕见的有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心疼。枝邀失去了符家,昨日在宫中小产,她该怎么去安慰她?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吗?

    随总管过了一街又一街,帘子遮的严严实实,忽然外面停了,姜竹瑶听到总管在和什么人说话,她有点好奇,但没有妄动。

    帘子突然从外面被掀开,冷风灌了进来,姜竹瑶瑟缩身子,与来人对上了视线。

    朱仲琳动作非常随意,且一上来就坐到姜竹瑶的旁边,这引的姜竹瑶极度不适,难受地想要躲远些。朱仲琳扯住了她的氅边,把她逼进角落,姜竹瑶被吓的几乎忍不住就要尖叫出声,死死压住,心中越发觉得这人行径轻浮,渐起厌恶。

    “太子殿下,请自重。”下意识用食盒挡在中间。

    朱仲琳还想贴近她,并捉住了她的双手,葱荑段段,手指像涂了香膏温软柔滑,指甲泛出潋滟桃花色。

    姜竹瑶又急又燥,挣脱不开,一时竟起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被嫌弃了也不在意,就是想欺负她,逗弄她。总管在外面闲着,恍惚间听到食盒打翻的声音,于是他上前敲了敲窗户,朱仲琳不耐地掀开帘子瞪视他,转头看够了才下去。

    姜竹瑶松了一口气,不想他去而复返,留下一句:“本宫就是喜欢你这般小兔子的模样,惹人心怜。”

    总管一声不吭,姜竹瑶又不敢拿马车里的东西撒气,只觉得皇家的人都有病。藏在角落里,手心印出几道月牙,一会儿眼睛也熬的有些发红。枣花酥碎在她的脚边,香气弥漫在马车里,食盒随着马车缓缓晃动,姜竹瑶拼命忍住了眼泪。

    入了宫,符枝邀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盯着床沿罗帐,姜竹瑶拒绝了宫女递来的暖炉,上前依偎在床边。

    闻到熟悉的薰香,符枝邀就知道姜竹瑶来了。

    只是她现在很累,身体和精神。明明才二八年华,可她的心却好像已经老了,精神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奶奶。

    符枝邀一直盯着罗帐,姜竹瑶挥挥手让宫女们下去,人都走了后,姜竹瑶快速脱下鞋子爬上床搂住她。

    符枝邀一声呜咽,扑进了她的怀里。

    泪水像串珠一样滚湿姜竹瑶的衣襟,她抬起手臂轻轻拍打着。哭的眼睛肿了,符枝邀侧出身,把姜竹瑶看成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焦焦盯着姜竹瑶的眼睛,对姜竹瑶说:“你带我走吧。”

    “我以为那个人不喜欢我这样,他待我阿娘就是如此,我以为他会放过我,杀了我也行。可是他不要,他让我好难受,阿瑶,你带我走吧。”

    符枝邀几近哀求,姜竹瑶揽着她瘦弱的身子安慰,哭声零碎嘶哑,姜竹瑶的心好似坠入冰窟里,几乎是忍不住立刻就想带走她。

    声音因为一个男人戛然而止,符枝邀的表现像被捏住了喉咙,眼里透露着惊恐不安,害怕极了又不敢逃遁。

    姜竹瑶用自己挡住她,正对着来人探究的视线,没见过猪肉倒见过猪跑,这人的身份不用想也猜的出来。

    “你就是太子喜欢的人。”

    一家变态,姜竹瑶摇头,推说不是。符枝邀对此反应强烈,语气难免有些激动,但她坚定地,一字一句说道:“不!阿瑶有她自己喜欢的人!”

    皇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对符枝邀说:“嗯,就像你一样。”随即从怀中扬出一枚含着血色的圆玉,笑的莫名残忍:“你的心上人,如今已立于新坟,你要去哭诉吗。”

    看着还挡在她身前的姜竹瑶:“朕猜,太子应该没有和你说,他此次出宫的目的,不然你怎么会安稳的坐在这儿。”

    姜竹瑶面露怀疑,符枝邀已是满怀怨恨,她冲上前恨不得拆了这个男人的骨,挖空他的肉,再放干他的血。

    皇上擒住她的花拳绣腿,将她从床铺拽下来拦腰抱起。

    进宫就不见的总管站出来叫了一群侍卫拉住姜竹瑶,让他们把她送出宫。

    被押着走在宫道上,脚下红梅簇簇,只穿着白袜,与来时显得分外狼狈。

    与丢出来有什么区别,姜竹瑶起来拍打那扇紧闭的宫门,门上的圆钉把她手心印的通红,从未这样痛,这样委屈,姜竹瑶跪在雪地里悲咽,蜷缩着双脚,极致不安笼罩着她,压的她喘不过气。

    过了许久,见她还没回家,家里人叫熙雯来看看,远远的一团,握住她冰凉的手从地上拉起来。先前袜子上沾的雪已经化了,冰水裹着她冻的发抖。

    暗骂皇宫的主人不是人,熙雯把姜竹瑶扶到一起来的护卫背上,想把自己的鞋子脱下给她,被姜竹瑶躲了过去。

    欲言又止,拦到一辆马车赶紧赶了回去。

    姜竹瑶一直垂着,哪里有平时挺拔神气的模样,护卫在外面挡着风,熙雯拽着乱跑的布帘,听到姜竹瑶咳嗽,脱下衣服罩在她的身上。

    脸也冰冰凉,恨早上那个总管不让他们跟着,原来是叫小姐去宫里受折磨去了。

    “熙雯…枝邀在宫里不快活…我们能把她接回家吗……”迷迷糊糊的,熙雯想到家里还有一个瘟神。

    姜府,姜父被太子的话气到旧疾复发,心悸被吓人抬进了屋里,请来了太夫,太子却叫人拦着不给看,非要让姜父心甘情愿把女儿交给他。殊不知越是这样,姜父就越是不想。

    而太子刚从湛府出来,身上染着血气,他揪着姜父的领子正要发怒,被姜府的管家撞开。

    手扬起被姜竹瑶的惊呼声打断。

    “阿爹!!”这时哪还顾得上害怕,只是冲上前想扯开他揪着父亲的手,怒目圆瞪。

    太子有几分激动,反手把她箍在怀里,她的挣扎在他眼里都是情趣,在姜父越来越怒气的目光中亲了她一口,然后看到她的脚,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回了屋,随便找了一个下人带路。

    一直送到床上,姜竹瑶才挣扎起来打了他一巴掌。

    觉得生活就要窒息了,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都是精神病,所以当太子甩出她家交换给湛家的定亲玉佩时,姜竹瑶感觉时间裂开了。

    章贤19年,二月十一日,时间真的裂开了,玉花楼。这里是一切她和湛冷巾爱情开始的地方,第一次听到对方,第一次看到对方,他们在这里每个角落都聊过天,互诉过心意,双方在这里,在家人的注视下交换了玉佩,互换名帖。

    她第一次在这里叫他的名字,第一次在这里牵他的手,没想到最后一面也是在这里。

    父亲被下葬的时候,她哭着喊着没有人理会她,姜竹瑶对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玉花楼的确是一座高楼,站在这里,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姜竹瑶看到远处的皇宫,遥遥地望见一群人马,声势浩大,路两旁的人都要退让。

    她又抬头看到天空,黄昏未近,离星星出来还早。这样也好,娘亲不会看到为她伤心。

    只是这样不禁想起皇宫里的符枝邀,还没有带她出来。已经很累了,以前还觉得奇怪,惊讶人们为什么都说皇恩深似海,现在知道了,原来我们都只是里面的蜉蝣……

    天际边出现一抹光晕,继而微转薄红,最后的日光化在姜竹瑶身上,她跨出步子,爬上栏杆,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只是笑着,悲凉爬满她的眼底。

    “湛官人,等下辈子,你还要站在这里陪我……我们说好了的,要一起赴白头…被雪淋了可不算……”

    纵身一跃而下,风呼呼牵过她的发丝,少女的鲜血落在雪地上剪出一大块斑驳梅花,晚霞似乎因为她染成了红色。

    姜竹瑶闭上眼睛,不愿看到太子那张仓皇失措的脸。

    口中积满了血沫,姜竹瑶被天际的深红刺痛了眼,疑惑自己怎么还没死,天很快就暗了,她眼前模糊,好像看到有一群人来接自己,她开心地欲张口,想问符枝邀怎么也来了,父亲心疼地注视她,她在父亲身后看到一个人影,想抬起手去触碰他,但直觉来不及了。

    “等…下辈…子……你……还…要……站在……这里…陪…我……”她最后开口道。

    会听清吗,霞光暗下去,天际迎来永夜的黑,没有了再让人思念的人,姜竹瑶便成了永远亮不起来的星。

    太子还是带走了她的尸体,求着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将她葬进了皇陵,追封为懿德太子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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