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世上再无李相夷
幽幽竹影深，竹叶落纷纷。
透过那翠色阻隔的竹影，能看见竹林深处的那道身影。
一人一剑一酒壶。
幽幽篁竹里，刎颈长剑扫清风。
风声呼呼作响，竹叶随着剑锋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风的灵魂在悲鸣，在哀悼，在蹁跹生命中的最后一支舞。
烈酒入喉，好像点了一把火，从喉咙烧到胸膛，从胸膛烧到了心脏，最后融入每一寸骨血，烧得血液沸腾，烧得灵魂在灼灼发热。
李莲花的剑越舞越快，酒壶里的酒也越喝越少。
思绪偏移。
他想起了自己下山那时的满腔热血，立誓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成为一个大英雄。
想起师父说的“我只要你们吃好喝好，好好活着就行。”
想起了年少轻狂时，下雨不打伞而是靠内力震开雨水。
………
一切恍如昨日，回首却已数十载。
铮铮誓言还言犹在耳，如今却早已不在江湖。
年少时避开的雨，隔了数十年之久，还是落在他身上了。
李莲花倚竹畅饮，心中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如今天地浩荡荡，自己却好似浮萍，不知归向何方。
师父在世尚且有家可回，而如今……
再多言语，再多感慨，都抵不过往昔可追不可回。
回不去了。
不管是热血沸腾的漆木山之徒，还是意气风发的李相夷，都已经成为了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烈酒入肠化作万千愁，最后只余竹林中的一声幽幽叹息。
季轻舟屹立在一根竹子上，看着不远处倚竹畅饮的李莲花，目光中是难以言说的黯然。
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姐姐的孩子。
姐姐最小的孩子，应该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应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少年陨落，一别江湖十年，茕茕孑立，破碎挣扎。
寻觅一生到头却发现全是假，所谓情谊不过是自以为是，不过是一场算计。
明明心似朗月，赤心如昨，却身陷淤泥，困于这世间浑浊。
身拖残躯行将就木宽宥所有却不肯自赎。
那个爱吃糖的孩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季轻舟知道，李莲花可以看开的，不管是师父的死，还是师兄的算计，又或是人心的诡谲……
但那不是真正的放下了，而是将它埋入内心最深处。
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啊？
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哭，他们只会把一切苦与痛，血与泪埋进心底，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风雪压其十几年，其笑风雪轻如棉。
这就是李莲花啊。
这一刻，季轻舟突然很想自己看得没那么透。
李莲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他可以为李莲花解毒，却无法真正的救李莲花。
竹林舞剑，是李莲花在和过去告别，和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相夷告别，也是在和这江湖告别。
那个名叫李相夷的灵魂碎了。
破镜难重圆，就算重圆，裂痕也犹在。
就像李相夷的灵魂，碎成了一片一片，就算他一片一片捡回来，也拼不回李相夷的模样了。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让李莲花知道真相，不应该让李莲花见到单孤刀，不应该信奉只有剜去腐肉伤口才能真正愈合。
他是不是应该一早杀了单孤刀，坐实了单孤刀的死，不让李莲花发现自己十年的坚持只是一个笑话，不让李莲花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的年少情谊换来的只是一场算计。
他是不是……
季轻舟的声音很轻，轻到那句询问好像只是幻觉。
面对这个问题，季轻舟茫然了，隐隐还有些无措。
——我不知道，但这是主角必须经历的，没有谁能改变。
天道是难以理解季轻舟的茫然和无措的，对它而言，世间万事万物都一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无情，从来不会因为哪一个生灵的悲惨而有任何悸动，哪怕那个生灵是他选出来的天命之子。
“必须经历的吗？”季轻舟凝望着天空，目光深沉而遥远，仿佛在遥望那被称为“命运”的天命，“如果我偏生要改呢？”
天道瞬间警惕起来，回答的声音都带上了尖锐，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你……
季轻舟耳朵自动过滤了天道的话，把其当作了耳边风，不过他也没明目张胆的驳辩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心绪不平，那么一说罢了。”
——真的？
天道声音中的质疑意味拉满，它是不信季轻舟的话的，对方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被天道质疑季轻舟也不生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能做些什么？”
天道被这反问噎住了，好像，可能，也许，大概真的做不了什么。
季轻舟再怎么不安分守己总不能把天捅破了吧，先不说对方修为允不允许，光是对方那个性格，就干不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这么一想，天道放心了很多。
现在的天道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未来有一天，自己现在的放心会化作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它脸上。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放心是放心了，但天道还是警告了季轻舟一番。
——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到时候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我不一定能保下你。
天道觉得自己简直是操碎了心，就像是那种要把自家无法无天的逆子留在家自己出远门的父亲，心里那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生怕自己只是一个不在，逆子就上房揭瓦惹出麻烦了。
心累ing。
“哦。”
对于天道的警告季轻舟只是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下，一看就完全没放在心上。
天道：……
季轻舟成功把天道给气自闭了。
被监视的感觉消失后，季轻舟垂眸，遮住了眼中翻涌的冷意。
不搞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天命吗？
逆天改命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天命难违，鬼都不信。
之所以天命难违，只是因为实力不够强罢了。
破镜重圆裂痕犹在，那就让它从未破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