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借人间二两墨，记我相夷少时苦
阴冷逼仄的巷子里。
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藏在一堆箩筐后面。
“哥，我怕。”
年龄较小的那个男孩瑟瑟发抖，把头埋在他哥怀里。
“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年龄较大的男孩眼中也是掩不住的惊惧之色，但作为年长的那个，他还是强压下情绪安抚弟弟。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显形，像是突然显现出实体的鬼。
“这是哪儿？”李莲花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目光扫过巷子角落里那堆箩筐时，李莲花眼中浮现出惊讶。
那是……
年少时期的李相夷。
李莲花走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
确实是。
只一眼，李莲花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真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只是旁边那个小男孩，似乎并不是师兄单孤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李莲花伸手想触碰，摸到的却是一片虚无，他的手从小李相夷身上穿了过去。
假的。
莫非是梦境。
李莲花抚摸着食指，默默思索着。
思考时间不过几个呼吸，面前的一切就变了。
周围的环境像镜子一样碎开，碎成一片一片的，一道白色的光笼罩了那些碎片，碎片便像灰尘一样湮灭。
光芒太过刺眼，李莲花不得不抬手以袖遮住眼，以防被那白光晃伤眼睛。
等周围环境再次恢复正常时，李莲花放下袖子，继续看向周围。
这次的主角依旧是小相夷和那个男孩。
“相夷，刚才有一个好心的大娘给了我一个饼，你快吃。”那个男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饼，塞给了小相夷。
小相夷接过饼，分了一半给那个男孩，“哥，你也吃。”
“我之前吃过了，那个大娘给了我两个饼，我已经吃了一个了，这个是专门给你带回来的，你吃吧。”
李莲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男孩在咽口水，眼神里也满是渴望。
对方在说谎，他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可惜小相夷太小，看不出哥哥的谎言，听到哥哥说吃过了，自己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李莲花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梦境是以童年的自己为主的，那个场景就是他回忆里的少时，但是面对的主角不同。
他记得把饼让给他的是师兄，并不是被小相夷喊哥的那个男孩。
到底是这个梦境的问题还是他记忆出了问题？
不对，应该是梦境的问题，梦境怎么会和现实一模一样。
李莲花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继续看着对面的自己和男孩。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李莲花这次已经有经验了，提前护住了眼。
变化完成，李莲花这次出现在一个破庙里。
外面下着雨，破庙里四处漏风漏雨。
三个小男孩在一处不漏雨的干燥处躲雨。
那是师兄。
李莲花认出了三个小孩中的其中一个正是小时候的师兄。
而之前和小相夷在一起的男孩躺在稻草上，双眼紧闭，发红的脸昭示着对方正处于生病状态。
男孩胸膛的起伏很弱，想必是已经病入膏肓，呼吸都已经变弱了。
小相夷和小单孤刀围在男孩身边，小相夷满脸担忧，眼眶湿润，已经快急哭了。
男孩费力地睁开眼，左手拉着小相夷，右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到了小单孤刀手里，“我叫李相显，我弟弟叫李相夷，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它以后就是你的了，只求你帮我照顾我弟弟。”
男孩说话已经很费力了，却依旧坚持着说完了。
小单孤刀摸着手里的玉佩，温润的触感告诉他那是好东西。
他看了看等待着回答的人，点了点头，“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李相显放下心，松了一口气，又对小相夷嘱咐，“相夷，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你要跟着他，好好活着。”
小相夷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略带哭腔回答，“好。”
李相显脸上浮现出一抹笑，笑中带着解决了心头大事的释然，而后闭上了眼，连胸膛微弱的起伏也没了。
李相显死了。
旁观的李莲花很清楚。
从那场景中回过神来的李莲花发现自己脸上有几分湿润。
原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落了泪。
心口像是吞了石头般堵得慌，强烈的悲伤情绪占据了主位。
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翻复上来，像是褪了色的老话本一样闪过。
一幕幕画面，一张张面孔，一句句话语。
那些的主角皆是李相显。
他的哥哥。
“原来我还有一个哥哥，原来……”李莲花喃喃自语，说到最后说不下去了。
心口刀绞般的疼，感觉呼吸都是痛的。
之前他只当那是梦境，并没有带入太多情绪，现在他才发现，那不是梦境，而是他真实的过去。
被他遗忘了的过去。
被他记错了的恩情。
被他遗忘了的哥哥。
他唯一的亲人死在了大雨瓢泼的时候，死在了一间破庙里，死在了他身边……
而他却把哥哥，他唯一的亲人忘了。
李莲花捂住心口，蹲下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在小相夷身边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哥哥，像是要把那个面孔记在心里，刻在灵魂上。
那个面孔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熟悉。
是一个早在他记忆里失去颜色的面孔。
此刻那个面孔才再次染上了颜色，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可惜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因为李莲花而停下，场景再次变化。
同样是那个破庙，只不过这次生病的是小单孤刀。
同样是发烧，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
小相夷陪在小单孤刀身边，神色焦急。
“你就是相夷吗？那他就是相显了。”
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李莲花视线中。
那是他师父漆木山。
漆木山正弯腰询问小相夷。
“他是我哥哥。”
小相夷应声，话语坚定。
不出意外，小相夷和小单孤刀被师父带回了云隐山。
场景再变 ，李莲花出现在云隐山。
李莲花已经从众多的负面情绪中缓了过来，心口任是酸涩难止，悲伤难抑，但他恢复了几分冷静，回神来认真看着这个像是梦境的回忆录。
他要看看，这个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看看，这个算是处心积虑的梦境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熟悉的环境唤醒了李莲花的又一段记忆。
云隐山。
自从他下山后，已经十几载没回去过了。
现下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哪怕离开了十几载，他也没有遗忘，那些记忆依旧鲜明，恍若发生在昨日。
小单孤刀的病好了，只是因为医治得太晚，被烧失忆了。
小相夷和小单孤刀留在了云隐山，被漆木山收为徒弟，开始习武。
小相夷天赋异禀，总是最出色那个，记剑谱最快，习会招式最快，理解力最好，常常能举一反三。
与之相反，小单孤刀的天赋并不算好，同样是记剑谱，小相夷只要三天，他却要十天。
同样习招式，小相夷不到一月便能行云流水地施展，他却要更多时间，而且还没小相夷练得好。
同样的内容，小相夷只要一遍就能理解，小单孤刀却临睡时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背。
两人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起来。
最开始因为小相夷调皮，是被师父罚的最多的那个，随着时间推移，因为习武问题，受罚最多的人成了小单孤刀。
李莲花作为旁观者，能清楚地看到，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单孤刀眼中的不满、嫉妒就积得越深，到了极境，那些不满和嫉妒甚至变成了怨恨。
那是他不曾在师兄身上见过的情绪。
或许不是他没见过，只是他当时年少，读不懂别人的复杂情绪，所以从来没注意到过。
接着——
他看见了小单孤刀折了小相夷第一次铸剑时送他的木剑。
看见小单孤刀在箱子底写了无数他的名字又划去，划的时候眼底的怨毒快要溢出来了。
………
一桩桩一件件，拼凑出了一个他如此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人。
他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师兄。
一个满是负面情绪的师兄。
他旁观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师兄的一面，才发现——
原来师兄竟是不喜他的。
李莲花闭了眼，遮掩下了眼里的复杂情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竟现在才知道师兄是不喜他的，甚至是怨恨他的。
无心槐，假护甲，替死鬼。
师兄，你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
李莲花何其聪明，从小单孤刀的情绪里就把现实中的线索串联了起来，心里有了猜测。
“师兄啊。”李莲花心里现在满是苦涩。
他忘了自己唯一的亲哥哥。
现在就连师兄的关心与疼爱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他曾经的经历到底是怎样？
为什么明明是他亲历过的，他却有这么多的不知晓。
哥哥是，师兄的怨恨也是。
难道那些过往只是浮生一梦吗？
李莲花并不信神佛，但现在他却希望真有神佛存在。
那样他就能向神佛寻求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