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吾道不孤
“别害怕。”玄修笑道。
“这肯定是凶手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恐吓我们，混淆视听。当时现场肯定有第二个人在场，就是他害死了师尊！”他自信满满地说。
清修紧皱眉头，一脸悲苦地说，“师父他老人家果然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此人趁师尊闭关渡劫的时候偷袭了他，才让师尊走火入魔的。”
“错不了。”玄修正色道，“此人不光和我们雾灵剑宗有仇，还和我们修真界有隙，我想多半某个郁郁不得志的妖怪，想恐吓我们，报复咱们修真界。”
他说完斜觑着路易安和周子斐，神色得意。
看着两位师父一本正经的推断，陆易安忍不住想笑。
这绝不是凶手留下的恶作剧，因为冉柔临死前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修真是假的。”
他几乎贴近石壁，仔细检查着那几个字的刻痕，连地面都没有放过，蹲下身仔细检查了石屑的分布。
又抽出长剑凌空笔画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这几个字是师公刻出来。”他向众人宣布。
“你在胡说什么？师尊不让他们修仙？”玄修质疑道。
其他人也纷纷皱眉，狐疑地看着他。
陆易安很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师公作为一宗之主，确实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像私塾的老学究劝学生不要读书，青楼的老鸨劝妓女从良一样不可思议。
他从玄修手里接过火石，蹲下身，指着地面说道，“石屑分布均匀，并没有踩过的痕迹，说明这几个字是用飞剑凌空刻上去的。”
“那又如何？凶手能偷袭师尊，他能驾驭飞剑也不足为奇。”清修道。
“仅凭这点当然不够，但这几个字刻痕极窄，从切口的角度来判断，正好和师公的本命飞剑井中月的剑刃吻合。”
“凶手也可以用一样切口的剑。”玄修道。
“这几个字写的恣意潇洒，字形、结构、神韵和我们雾灵剑宗的天罡剑法正相吻合，我想两位师父应该能瞧出来。”
清修撇撇嘴，尴尬地笑了笑，“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师尊是怎么死的？如果没有凶手行凶，他怎么会走火入魔？”
“师公不是走火入魔，他是甘愿受天劫而死！”陆易安语出惊人。
清修哈哈大笑， “甘愿受天劫？你的意思是师尊昏了头了吗？”
静修凑了上来，“当着几位师父的面，不好信口开河。师尊若不是被人偷袭，那他那奇怪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师父，我没有乱说，师公是为了守护者这林子中的生灵，所以他才会展开双臂。”陆易安动容道。
“你昏头了吧，师尊是在渡劫飞升，可不是给这些动物渡劫！”玄修哈哈大笑。
陆易安不以为意，用满是敬意的口吻说道，“师公在最后一刻放弃了飞升。”
“或许他发现了飞升尽头是地狱的真相，或许不忍见此地生灵涂炭，他最后用剩余的灵气护住了这个林子，和一众生灵。”
“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现在师尊去世，你怎么说都行。”清修冷哼道。
“天劫降临，天雷勾动地火，将整个山谷都化为焦土，为何只有师尊附近这方圆百里的林子安然无恙？”陆易安问他。
众人沉默不语，脸上蒙上一层疑惑。
“师父，师公的法象金身有多高？”陆易安问向静修。
“师尊如果全力施展法天象地的话，金身能高达一万六千丈。”静修面露神往地说。
“人体臂展的宽度和身高是一样，金身法象也理应如此。刚才我测量过这个林子的直径，刚好是一万六千丈！”陆易安掷地有声地说。
“所以是师公现出法象金身，展开双臂护下了这个林子，才让这里没有受到雷击。”
“还真是耶！”周子斐好奇地展开双臂比划一番，称赞道，“还得是你啊，连身高和臂展的比例都知道。”
清修和玄修表情极是难看，显然还不很服气，只是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喃喃道，“巧合罢了。”
这时，微修师叔拿着一个黑色圆盘走了出来，木讷的脸上微露笑容，“我找到了风月宝鉴。”
“太好了！”清修叫道，“四师弟，还是你有办法，难怪你一来就钻进洞府。”
陆易安想了起来，师公洞府中有一件法宝，月风宝鉴，此物会在他练功的时候会录下他的招式，用以事后复盘。
和捉妖司录口供用的玉碟是一般道理，也许宝鉴会录下师公渡劫那晚发生了什么。
微修师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是被天雷击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宝鉴是用千年玄冰打磨而成，表面经炼器师涂以秘制七色稀有涂料，注入符篆法阵而成，雷火不侵。”清修说道。
他从微修师叔手中接过宝鉴，挥袖一拂，便将上面被雷火熏黑的灰土吹地一干二净，露出一个光可照人的光滑镜面。
他双手托住宝鉴，缓缓注入灵气，镜面突然变黑了，似有黑云在其中涌动。
随后他将镜面立在石桌上。
“现在让我们瞧瞧是谁害死了师尊，还是像某些人说的，师尊是为了保护此间的生灵，主动放弃了飞升。”他斜睨着陆易安取，语带讥讽地说。
众人一起向镜中看去，只见影像慢慢在镜中呈现：
黑云之下，师公玉道真人安然坐在巨石之上。他仰头看天，天劫将至，云海缓缓低垂，面上毫无惧意。
彼时的山谷中还是一片青青草地，绿意盎然。
云海之上，响起神祇沉闷的声音，“汝等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竟妄图与天地同寿。”声若洪钟，响彻云霄。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为何不能与天地同同寿？”师公淡淡发问。
“天地运行有序，万物需要均衡。人神天生有别，自绝地天通之后，尔等人族便不该再有成仙妄念！”
“你们成神了，却劝我们认命，这是何道理？”师公反驳。
“放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为均衡。你现在自降修为，我便放你安然离去，否则，便让你尝尝九霄雷劫的威力！”
“无知小子不知天道，”玉道真人口气不容置疑，“我只知道人道！”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道在于一个争字。”
“我七岁学道，九岁化气筑基，三十结丹，此后便与光阴赛跑，终于六十化婴，得寿龄二百，这才迈过来百岁寿元的大关。
“之后寻灵石，争丹药，抢风水，夺机缘，无处不争，这才到了飞升境，这便是人之道！你让我放弃飞升，那是万万不能的。”
“既然无此，你便试试这天劫能不能接下吧！”神灵说道。
乌云中现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随手一舀，便将云海搅成一团旋涡，黄色闪电如千万条蛟龙在其中游走。
透过旋涡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仙人身形巍峨，高坐云海之巅，俯视着下方小如蝼蚁的玉道真人。
“漫天神佛，宁有种乎！”玉道真人仰天长啸，身上现出了一尊巨大法象，顶天立地。
“放肆！”仙人厉声高喊，声音从天际滚滚而来。
他言出法随，雷法酝酿，无数闪电飞速流窜如金蛇飞舞，汇聚成一道粗如峰峦的霹雳，重重劈下。
师公左手二指捏成剑诀，口中念动法咒。周身渐渐萦绕出一团白蒙蒙的气息，如山巅云涛。
风起云涌，粗如树干的磅礴剑意，盘旋而上，环绕到金身法象之上，如白色蛟龙在周围游走。
他剑指遥指天际，剑气雪白如一道虹光 ，拖着长长的尾巴，迎上了那道天劫。
霹雳被剑气刺得粉碎，散作无数电光激射而下，震得山谷峰峦倒塌，石崩地裂。
巍巍然，充满压迫的云海轰然散开，天幕被剑气刺了一个大大的圆窟窿。
师公接下了第一道天劫，陆易安看到这不禁热血沸腾，精神一振。
天幕破开之后，众人也得以窥见云海旋涡之上那仙人的模样。
他金身飘渺，肃然危坐，金灿灿的巨眼怒目下视，笑道，“有点道行。”
他再次施法，阵阵雷声在云海滚走，更多的闪电在黑漆漆的云海底部渗透出来。
金紫二色交辉，宛如万条毒蛇对着玉道真人吐信挑衅。
随后，无数闪电直射而下，如下起一片雷电之雨，覆盖住整个山谷。
玉道真人左手指天，右手指地，法象脚踩山谷头顶黑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霎时间，罡风在山谷旋起，飞沙走石，树叶飞舞，一齐向法象涌来。
师公这是在吸收天地元气，法象撑开的那方天地上空，现出一个淡金色的穹顶护罩，闪电打在上面尽数破碎。
陆易安料想师公多半能接下这第二道雷劫，却听微修师叔叫道，“不好！天雷勾动地火。”
果不其然，师公虽然凭借结界护住了自己，但天雷无情地打在山谷之中，所过之处，草地燃起了熊熊三昧真火。
整个山谷顿时化作一片火海，鲜花野草全部烧焦，仙鹤麋鹿哀嚎惨叫，葬身火海，骨头都没剩下。
飞禽走兽，万物生灵尽数死亡，宛如人间地狱。
师公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野鹤遭受无妄之灾，仰望天际，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均衡之道？”
“无量天尊。”雷神低声诵道，“要维护天道秩序，只能如此。天地广大，不可以人事为怀。”
“你无私，我有私！这雾灵山的一众生灵就是我的私心！”师公义愤填膺道。
“做不到无情，这便是你今日不能证道飞升的原因。”神祇说道。
这时法象撑起的那个穹顶护罩突然出现了道道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陆易安惊呼。
“刚才那是五行雷劫，天雷地火不仅会把此地的生灵全部烧为灰烬，还会扰乱此方天地的灵气，五行颠倒。”微修道。
“如此，师尊便无法借助天地灵气维系护罩，这屏障只怕很快就撑不住了。”
“卑鄙！”周子斐啐了一口。
镜子中的玉道真人却像没有留意到头顶的裂痕一般，竟低下头，看向脚下在雷电和大火中慌忙逃窜的生灵。
“雷劫是因我而起，由我一人承担！” 他撤掉了头顶的护罩，张开双臂，大手挥动，白色雾气在山谷扩散开来。
形成一个护罩将方圆数百里之地罩住，隔绝天上射下的雷电。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它们？”雷神笑道。
“你有你的天道秩序，在这雾灵剑宗，我也有我的规矩。我既为此地宗主，必须保护一方生灵。”
“今日即使神道崩塌，我也要证明吾道不孤！”他神威凛然地说。
但他上半身因为失去防护被闪电击射得伤痕累累。原本通体银白的法象如雨落平湖，溅起无数璀璨电光，被打穿打烂。
最后法象终于轰然倒塌。师公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仍然保持着平展双臂的姿势，乌云渐渐散去，天上又露出了星空。
一团白光从他身体飞出，没入洞府之内，一会儿的功夫又飞回他的体内。
想来师公虽死，仍凭借一缕神识驱使他的本命飞剑去洞府中刻下那句“飞升尽头是地狱！”来警戒宗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