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说书老人
陆易安再次回到小镇。
树荫巷广场那棵老槐树下已经围满了人，他们坐着小板凳，摇着蒲扇，聚在一起话着家常。
稍远处放置了一案木桌，说书人老赵头正在那里说书。
好心的阿婆切开西瓜分给众人，一群孩童围着大榕树打闹嬉戏，忙过来把西瓜抢了去。
碰到熟人了，陆易安忍不住停下脚步。
几个月不见，老赵头面颊更加枯瘦了，背也驼得更低了，身上的灰布长衫已经磨损，露出多处针线细密的缝补。
他一手拿着本古旧的书册，放在腹间，一手握着折扇背在身后，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
但众人家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仿佛没几个人听他讲什么。
一个赤脚大汉啃了一大口西瓜，嚷嚷道，“老赵，东胜神洲的事咱们都听腻了，能不能换个别的？”
“那咱们说说北俱芦洲，”老赵头有模有样地一展裙摆，故作潇洒地挥了一下折扇，却没有将它展开，只露出一半扇面。
他尴尬地捋了捋，清清喉咙，朗声道，“话说北去泸州冰天雪地，自古以来便是妖怪肆虐之地……”
“胡编乱造！”一个满手油墨的中年木工站起来指责道。
“我外甥跑商可是去过北俱芦洲的，他怎么没见过妖？北蛮人虽然生活习性和咱们不同，可也不是什么妖啊。”
“别在这哗众取宠啦，我看你趁早收拾你那些破书，回家当厕纸吧！”
老赵头没有恼怒对方的无礼，笑了笑问道，“北蛮子长相确实和咱们没啥区别，但你可知他们族人信奉什么？”
“他们各个部落信仰的图腾都不一样，有狼灵、熊灵，还有鸦灵，他们管那个叫，栖息在迷雾之地的先祖之魂。”木匠搓着满是木屑老茧的手，得意地说。
“那你知道迷雾之地在哪里吗？”老赵头问。
木匠摇摇头。
“迷雾之地其实是蛮荒妖域小小一隅。”老赵头道。
“而蛮荒妖域是为大禹为封禁妖兽，开辟出一片化外之地，人妖的大战后，妖兽都被赶到了那里。”
“所以，”他故作神秘地说，“那些北蛮人灵魂穿越迷雾之地，见到的这些敬若神明的野灵，其实就是被咱们驱逐的上古大妖啊！”
大榕树下的听众顿时安静下来，张大嘴巴看着他。
陆易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被他唬住了。
老赵头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大伙想不想听人妖大战的事？”
“说说吧，总好过回家听婆娘唠叨。”木匠叫道。
老赵头轻摇折扇，捋捋胡须，“话说人之初，天地通。修士旦夕上天，人神朝暮有语 。”
“天道定伦，人皇治世，神仙在洞府修行，传授世人道法。妖精修成人道，也学着人族融入市井，和咱们比邻而居。
“那时候大荒天下本是一片繁荣祥和，可就在颛顼帝统治时期，妖族突然得不死之身变成暗裔，凶性大发，肆虐人间，这才有后来的人妖之战。”
孩子听到打妖怪最有兴趣，连他们都停下了打闹，安静地听着。
“幸亏英雄大禹横空出世，才将妖族赶到蛮荒妖域。”老赵头脸色得意，将书册在木桌上一拍，大声说道。
“奈何妖魔鬼怪向来沆瀣一气，四大部洲不光有妖，还有幽冥和域外天魔！”
“危言耸听，真有这么多妖魔鬼怪，为啥大家都没遇到过？”一个络腮胡大汉问道。
“那是因为四大境天的修士守护着咱们呐。”一个无赖学着老赵头的样子，摇着蒲扇说道，“老先生，你要说什么，我都能背下来啦。”
众人一齐哄然大笑。
老赵头也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大伙不相信也无妨，我只是个说书的，当个故事听，但图一乐。”
他不顾众人的嘲笑继续说道：
“西牛贺洲有圣僧在莲华境天参禅诵经，镇压幽冥地府。南瞻部洲有三十六学院的儒生以扶龙术辅佐人皇，守护人族气运。”
“咱们东胜神洲则有巡天司镇守清虚境天，巡视三十六重天，监视域外天魔。”
“而在长城边境，一群义士自称守夜人，他们在雪山之巅开坛筑府，坐镇狩夜境天，监视着蛮荒妖域。”
没人关心四大部洲的事情，几个大妈围在一起谈论起邻村的桃色新闻。在她们心中，翻越寡妇墙头的光棍汉可比山上仙宗的修士勇猛多了。
只有一个扎着双辫子的小女孩认真听着，她走到跟前问道：“老爷爷，您说的修士在哪呢，他守护着我们，为啥不让我们见见呢？”
“修士行走世间，需要隐迹藏形才能斩妖除魔。要是娃娃都能看见了，那些妖怪不早就跑掉了？”老赵头俯身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你想看他们呐，全在我这书里画着呢。”
他举着手里的书册对众人高声吆喝：
“好啦，现在谁还对四大境天感兴趣，想知道上古历史的，不如买我这本《大荒经》回家瞧瞧。”
“切！又讲到一半不讲了，就知道你是来卖书的。”一个胖大娘抱怨道。
众人嗤之以鼻，一哄而散。
老赵头急道，“别走啊，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如我给打个折，七文钱一本。”
只剩下那个小女孩留在原地，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手里书，满是好奇。
一名大婶过来拉住她的手，“走，回家去。”
眼看人都走光了，说书人忙叫住这娘俩，“我看闺女挺喜欢的，给她买一本吧。”
“文文绉绉的，谁看得懂？”美妇嫌弃道，伸手用力拽走小女孩。
“有图的，看不懂，给孩子当绘本看也不错的。”老赵头殷切地把书册塞到小女孩手里。
女孩随意翻开一页，上面画的是一只白首赤足，状如猿猴的野兽，名曰朱厌。
“像一只猴子耶！”女孩兴奋地叫道。
“不要，怪吓人的。”大婶一把夺过书交给老赵头。
“怪力乱神的东西，教孩子不学好！”说罢，拎着小板凳拉着女孩走掉了。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的瓜皮。
“哎，都是来吃瓜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喽。”老赵头埋头收拾桌子，摇头叹气道。
老赵头废了半天口水没卖掉一本书，陆易安怕触了他的霉头，忙快走两步躲开他。
刚走两步还是被他叫住了，“你出来了啊？我就知道黑石塔关不住你。”
陆易安知道躲不过去，摸摸了鼻子，笑道，“赵老头你还没走呐，你也知道我被抓的事？”
“李府闹这么大乱子，险些出了人命，小镇上都传开了。”
“那我轻薄的名声也跟着传开了。”陆易安苦笑。
老赵头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知道你不是好色之徒，但你不该抓那个妖怪的。”
“你也知道她是妖怪？”陆易安觉得他知道的有点多，不像说书人那么简单。
“我猜的，不然世间如何有这等妖艳女子？”老赵头色眯眯地说。
“其实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包庇她，现在连镇妖司都在听他的。”陆易安忍不住说跟他说出自己的猜测。
自从父母离世后老赵头对他多有照顾，陆易安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大爷了。
他常到他的阅微书斋里借书看，因为这个原因，天录图书馆才会收录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
“你猜出他是谁了吧？”老赵头问道。
“大概知道了他是哪里人了。”陆易安道。
清虚境天有捉妖，镇妖、和巡天三司，捉妖司负责巡视人界，防止妖怪作乱；镇妖司负责审理关押。
巡天司最为神秘，成员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他们负责巡查三十三重天，监视天外天的域外天魔。
能够给镇妖司施压的部门不言而喻。
“好，不要说出来，但我要告诫你一句话。”老赵头道。
“官场上，干得多并一定就干得好，当官不是办案做事，是人情世故！”他黠地笑道。
“道理我懂，但这个案子我要查下去了，不管幕后这人是谁，他把我在黑石塔关了五个月，我都要陪他好好玩玩。”
“不怕妖作乱，就怕人作妖。”老赵头轻摇折扇，仿佛诵读定场诗一般，朗声道，“被你盯上，这个人怕是要倒霉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