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流云之地
仙域有六界·九州，六界之中，灵圣界独占青、幽、冀三洲，而青州与妖界的通道，就在这元魁谷。
此时的慕逸身着黑袍，带着一顶斗笠遮住面庞，脚下踏双草鞋，鞋底沾满了泥灰，一副行脚僧的打扮。云儿趴在慕逸的肩上，萤石般圆溜溜的眼睛专注着手中雕刻的小人，陶工拄着拐杖在前面引路，依旧是沙沙作响的枯叶衣。
他们自离开元魁谷，翻山越岭，跨江踏浪，一路深入。行近一月有余，方才在一处残破的城郭停下脚步。
“五界曾为一体名仙，但自圣武纪元人妖两族引起的那场大战之后，妖族分出仙域西方自成一界，两族之圣又以大神通，布下元魁谷，彻底断绝了两族的联系。自此，灵圣无妖已是常识。”
坡脚引着黑衣向前，跨过没于沙中的城门，径入其里。只是城中并无生命的迹象，已经荒弃久了，时不时有扑面的黄沙迷着脸面，呼呼的狂风叫嚣着他们离去。陶工拄着杖，一步一个印迹的掩入风沙中，一城又一城
陶工抚着风化的城墙，老目伸向漫天的风沙：“人族与妖族曾繁荣于此，即是我们玄玄木也难免要和人族打交道，可惜，这荒芜，再也见不到那时候了。”
“如今统领妖族的是谁？可是那三位妖君？”慕逸将云儿罩在袍下为她遮住风沙，沿着足迹徐徐走着。
陶工微微摇头，这里的风吹得他老面干裂，长眉枯黄，俨然要同化在这里：“妖界的事，可能比公子想的还复杂些。自登神路后，妖君、 妖尊、妖帝还有妖圣们相继前往找寻机缘，登神证位。但欲往登神路，却要通过归墟界，那里是一处极度混乱的空间，便是圣人也可能随时陨落，所以各界之人拉帮结伙的，慢慢的形成了众多强大势力。为了独占神路，他们在那里大打出手，可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因为去了那里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越神秘的事物，越有吸引力，至今，仍然有无数的强者对那里趋之若鹜，而妖族也是同样，归墟界愈加的神秘起来，妖界也就愈加的凋零。在我逃离时，妖界之中仅剩下四位妖君了。如果所料不错，他们如今已经步入妖尊了。”陶工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他能回来已是万中之幸，以他现在妖王的实力，上面又有妖皇
慕逸将手搭在他嶙枯的肩上，眺望着漫无尽头的沙海：“我会站在你的身后，直到这风，不再送来黄沙。”
“多谢公子。”陶工眼角颤动了一下，为何跟在此人身边总会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就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静静的站在那儿，为躲在他身后的人遮风挡雨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一处干涸的河床，古怪的线条别具一番意术。这里的风比来路轻了许多，时不时有沙砾在骨架中回响打转。
“就是这了。”陶工用藜杖敲了敲河床，发出沉闷的声音：“海中的妖兽们曾在河床之下建着许多的通道，他们的智慧至今留存。顺着这些通道，我们就可以到达妖族的生存之地——万妖山。”
云儿从袍中露出小脑袋，挺起鼻子嗅了嗅，轻步落到地上：“这下面有一股很浓郁的腐臭味。”
慕逸沿河道，顺着蜿蜒的盘旋走着，又蹲下身抚着干裂裂的地面。指尖划过一处龟裂的痕迹：“这里。”他自拿出一颗豆大的种子丢给陶工：“仙云豆。”又引云儿额上的一缕暗色的火苗——咤尸灵火，化作糖衣样包裹在种子上。
二人心领神会，陶工将这颗看起来与普通的圆豆子没什么区别的种子放在掌心，藜杖点地三下，口中阵阵有词。杖首那枚神异的墨绿结晶忽然涌现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旺盛气息，攀着他的偻身，流倒仙云豆中。然后他将仙云豆向地上的裂隙中按下去。
没一会儿，沙土的黄褐开始出现绿晕，河道显得拥挤起来，似乎地下有个大家伙要破土而出。
种子的萌发撬动整个干瘪的地皮。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响在这荒芜之地开始萌芽，生长，向着遥远的方向不断探出。河道上攀延露出的粗壮墨绿上，云儿小手轻点，引出那道咤尸灵火，黑色的火苗变成一缕飘散的风，引着他们循向种子穿过的地下隧道。
不觉行进已至夜晚，落日的余晖散去，夜幕下的沙城沉默且冷清。云儿坐在高高的城墙上，晃动着光洁的小脚，月光的倩影倒在她清澈的眸中，黑羽蝶翩翩起舞。
陶工收起一个粗糙的小木雕，走到公子身前，犹豫着问讯道：“公子，我们可是要直接进入万妖山？”
“莫非这万妖山有什么不能去的？”慕逸游神的反问道。
“公子，您身为人族，如今去了难免要被他们各种刁难，而且还要穿过那危险重重的流云地。依老奴之见，不如饶一个远路，从冥界那里的通道过去，那里环境恶劣，还有一些被流放的大妖，我们可以”陶工没有说完就被慕逸打断了。
慕逸正过身形反问道：“陶工，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陶工忽然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慕逸从坐下空心的死木上折断一根长枝，就近在脚下的沙上画起几个圈圈点点，以不可否认的语气强调道：“我要收下的只是青州与妖界。”
忽然迷面的沙让陶工忍不住褶皱的脸挨了一个喷嚏，他忽然明白了公子话中之意。
“那流云之地是什么地方？”
“流云之地曾是妖界关押穷凶极恶之妖的监狱。现在成了万妖山外的一道屏障。这流云地有四重流云，一重一天地，环境之恶劣，暴徒之凶狠，连妖君也不敢都不敢轻易涉足。”
“如此闻名之地，不去一趟岂不可惜。”慕逸在用树枝在所画的一个圈里点了个点：“在我们掌锢万妖山后，我要你做一件事，但在此之前，”他从戒中召出一个通体白泽的玉脂瓶，静静的悬浮在身前：“这是毒童子在罗刹死地中得到的上古灵宝，来历不浅，品阶更是不低。只是已不负当年威能，可自成小天地，将活物纳入其中，进退有余，可出其不意。”又从戒中取出一个幽色的葫芦：“这断魂葫芦，曾是那个魔物血潭回魂的一点手段，取一滴血，可将魂魄离体少时，但取决于双方的灵魂强度。只是使用过多，对自己灵魂的负荷愈大。”
他微微摆手，两件异宝就到了陶工手里：“现在，他们是你的了。”
陶工屏住呼吸，不可置信看着手中的两个异宝，他当年可是亲身体会过这两件宝贝，深知其威力。便是罗刹死地擒拿毒童子时，若无鬼帝出手，他亦要吃了亏！
“公子，这”他有些不敢接，他已自觉牵累公子，尽心竭力侍奉，现在未立寸功却得此多恩惠转身对慕逸就要下拜，却被慕逸止住了，仿佛将要分别时的嘱托一般：“好好活着，有我们在等你。”
他默然住了，杖首暗淡的墨绿结晶照在干枯皱纹的老手，叶衣沙沙作响。
第二日清晨，城中仍是那般破败荒芜，云儿揉着惺忪的睡眼，牵着慕逸的手在前面引着方向，行进不日，远远便见到一座山林。
林中鸟啼清脆，树影阑珊。慕逸散步于清风眷恋的林中，摘枝弄叶，或抚花草，漓泉闻乐，或诗性阑珊。
云儿去了溪边，陶工则自向前探路。
听陶工言，此山名为哀鸣寸山，是流云之地外的一处歇脚地儿。常有流云之地的哀鸣声传到山中，寸步寸音有了这名。不过他转了一圈也只觉着是名字唬人，山里除了一头病怏怏的老牛，虽然妖君修为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沿着原路下山去，云儿已经换了裙子，身上还余韵着兰香。她和黑羽蝶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咯咯咯的欢快声让他心里微微一笑，看来有个小伙伴也不错。自在荒坟山收留了这个小家伙，到现在还没有让她与外界有着过多的接触。
陶工正回来了，还有一日的行路，他们就启程了。
在他们离开后的半日，风光秀丽的山林忽然笼罩一股阴森的寒意。鸟不在啼鸣，泉不在流淌，生怕触怒了什么。林中沙沙作响，草木战栗，大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哀鸣山深处一坐不大的山洞，门口堵放着两颗偌大的岩石，忽然一声砰响，大岩便被一道巨力轰成埝粉。
尘沫被风吹散整个哀鸣山，风吹林动，整座山似因此哀鸣不断。
洞中踏出一个牛妖，头上顶着两个偌大的牛角，凹洼的鼻喘着粗大的气，厉眸中投出复杂的目光。他就静静的站在那，不动声色的向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看去。
他站在那里凝思了许久，似乎在做一种任何行为都不妥当的决策：“零零幺。”
“小的在。”一个山贼打扮的小青蛙精吐着嘴里的瓜子皮，从洞中快步走了出来，向着牛妖的背影单膝下跪：“请大当家吩咐。”
“速去紫云洞告诉老二，叫他收敛收敛傻气，别惹了这尊大佛。”
“是。”零零幺即刻动身，又被牛妖叫住道：“慢着。”然后他解下鼻尖串的铁环：“拿这个去，就说我病危，让他尽快回来！”
零零幺错愕了一瞬，牛大当家向来是厌烦别人说自己病的。
“还不快去。”牛当家瞥了他一眼，将铁环扣在他的手上。
“是！”
“零零二。”
“小妖在。”一只喜鹊自树梢翩然飞落，化作一披着羽衣貌美女子。
“我书信一封，你即刻送往子墨仙帝处。”
陶工伫于裂谷前，仙云豆生出的大根茎攀附在峭壁两侧，直直的向着下方漆黑的深邃迈进。那一缕咤尸灵火就到这里止住了步。
慕逸狐疑的近到这裂谷前，流云地不是流云裂谷？
“是这里？”
“是！我们一族迁移的时候曾经过这附近。”陶工很是肯定。
他打量起四周，这流云地长不见尽头，宽百丈余。隐约可见远岸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他撮脚踢出脚边一快不大的石头，只是将到那处裂谷口便失了力，如同被一块强力的磁铁忽然吸住一样直直的坠入流云地中，没有声音传来。
“嗯？有点意思。”
他挽起袖将黑袍甩到身后，向前张开手掌，煞剑·渊邪握在手中。陶工领着云儿默默退到了身后。
慕逸漠然俯视着那道东西跨越的流云地，手中血染古剑锋势毕露。随后，一剑向那道裂谷斩出。
强大的剑气一入谷中如蛟龙入海，红晕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收起剑，手搭凉棚自左往右向下探望去：“可看清楚了么。”
陶工近到谷前汇起精光，全神贯注的向下望去，地下无边无际的黑，哪里能见到什么呢：“看不见。”
慕逸着手拎起手掌般大的小狐狸：“下去看。”而陶工还没反应过来，流云地强大的吸力瞬间将他拖入一片黑暗之中。
下坠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云儿手中的青色愈拉愈长，化作一条隐晦又短暂的青河。光亮隐约可照见嶙峋的壁上，趴着黝黑泛红的印与狰狞的残骸。
直到下方出现一丝光亮，他俯身直冲而下。
“轰！”
死一般寂静的流云地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震荡整个万妖山，掀起一阵暴虐的气息！万妖山上之妖，纷纷腾空而起，在湛蓝色幕布下拉出一道道各异的弧线。
妖族，被惊动了！
谁敢闯流云地！又是谁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扣妖族的门？
流云地外围，全副武装的守卫军铺满天地，层层的将整个流云地包围起来。守卫的妖军前挺立着一位手执大耙的大耳猪，他咧着两个巨大的獠牙，狠森森的盯着这唯一的口。那里，赫然残留一道剑气的痕，那痕迹是如此裸露，醒目，又恰到好处的到口处便消散了：“不论你是谁，敢来万妖山闹事，找死！”
此时的慕逸几人站在流云地第一重 流风之地 的沙丘上。这里一望无际，刀般凌冽的狂风呼呼的威慑到这里的一切，无边无际的沙土埋没着每一位生灵。
昏天暗日，寸草无生，俨然一片绝地。
奇怪，他都打完招呼了，竟然一只妖都没有？慕逸疑惑的看向陶工，这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监狱？陶工也同样蹙起眉头，难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什么变故？
云儿落下身，踢了踢了脚下宣染的流沙。没几下，就踢到了一个硬物，三条长尾一扫，掀起一阵狂风。没一会儿，笼罩于沙丘下的一座铜色圆坛露了古貌。
陶工上前掸扫残余的沙砾，繁琐的古老文字跃然而出，熙宣的流沙在不经意向着某一个方向汇去，很慢，很静谧。他快步向着圆坛外围走去，这塘一下，那碰一下，直到触摸到什么粗大的东西才停下。
云儿掀开掩盖的沙丘，竟然是一个张着尖牙的大蚯蚓，不过只剩下残余挪动的头了。这让慕逸起了疑，这和他们刚到青州边界时，遇见的那只不知道被谁杀死的大虫似乎是同一种？不过小了很多。
很快，整个尸体露出来厚重的尸体连着那圆祭坛再次被沙丘淹住，他们现在就站在尸体之上。
“云儿，这里是否有其他妖族的存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木棍，正好奇的戳着那摊碎肉的云儿挺起微红的秀鼻：“没有，只有这一只。”
慕逸踢开那只大蚯蚓，围着祭坛绕看那一道落沙的剑痕，清晰明了，他示意了这处伤口。陶工即将藜杖向那剑气打出的痕迹里一插，退后几步默念咒语，莹莹绿光自其身上豁然冒出，为这里的荒芜添染了一丝盎然绿意。
几根细小的藤蔓开始自那窄小的缝隙中忽然变粗，疯狂的生长！直到那口子撑的有人宽，向下延展不见根茎：“下面是流火之地，再往下就不行了。”
“走吧。”
几人顺着那根主藤向下滑落，云儿趴在慕逸肩膀上，额头亮出一团火焰照明。这四周上依旧留存着几具烧焦的尸体，有人族也有妖族的。但无一例外，拼命的挣扎又留在这里，滴答着粘稠的液体。
直到一股热浪扑在脸上，下方藤蔓的尽头，是一片滚烫的岩浆。火柱喷出的岩浆溅到墨绿的藤上嘶嘶作鸣。慕逸寻了一块高处的岩上落了脚，陶工随在身后。
这里热的烤人，那根绿的粗藤露的头已经成了干，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陶工扑着手，扇出来的确是滚烫与闷热的火浪，他枯朽的老身又缩了一截。小云儿却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已经跳进岩浆里不自觉的修炼起来，大片的熔岩与火浪围绕在她的周围，额上三道条纹分别亮起青、黑、赤三色。同样的三团灵火欢呼雀跃的在她身边律动，像一个个贪吃的小精灵享用着属于他们的美味。
云儿有取自八冥古狱的咤尸灵火护体，又有小妖王的修为，在这里足以应付了。他将云儿放在这里让她修炼三焚妖法，又让陶工进到了玉脂瓶中。他感知了下剑气所在，很快将目光锁定在滚烫岩浆之上的一座吊桥上。
三个时辰后，慕逸站在漆黑的洞口前心觉奇怪。依陶工所言，这里曾是关押恶徒的囚狱，可他这四重流云都已过去，除了第一重死去的大蚯蚓再没见到别的什么了。
他回头望了眼这阴森诡异的丛林，难道他半步仙帝的气息太强大，都吓跑了？
“陶工，妖界可是有什么变动？”
陶工拄着藜杖，长眉蹙成一团。他从衣上摘下一片枯叶随风吹到林中，没一会儿，那片枯叶便就翩翩落了回来，陶工将它重新放到衣上：“公子，却有变动！”
“数百年前，青州之主离去时将这流云之地中的妖兽都带走了！”
“都拿去了。”慕逸闻言并指一画，在空中化出一幅像，陶工一见画上的狼，就警觉起来：“这是，钢骨银婴狼！”
慕逸见他认得：“这也是流云地关押之物？”见陶工沉且重的点头，他微做思量，即摘下斗笠扑了扑身上的灰，摇身一换却就再次袭上白衣。他在洞口前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那图案一出现，就没入其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招呼打完了，该是接待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