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给司业送礼
沈庭珏说完后,怕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及时找补:“我虽文采不行,但近来我发现自己体内蕴藏浑厚内力,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耍两招。”
张祭酒看着他气沉丹田抬起手,作势要往一旁的石碑劈去,眼角一跳,急忙出声:“我信我信!”
这座“成贤碑”可是先帝斥资打造的,劈坏了得完犊子。
沈庭珏没了表现的机会,遗憾叹气:“好吧。”
张祭酒松了口气,捏捏眉心,想了想,建议道:“你若是进了太学堂,怕是跟不上进度,要不就……”
“无妨,去太学堂便好。”沈庭珏迷之自信:“我天赋异禀,学问这种东西,肯定一点就通。”
张祭酒一噎,无话可说。
成吧,你对自己有信心就行。
细想起来,沈庭珏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大字不识几个,却能明目张胆通过着关系户进来的学生。
张祭酒不由多看了沈庭珏两眼,身形清瘦,打眼一瞧就弱不禁风得很,竟还妄想徒手劈碑,况且,适才那位冯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说他家公子脑子有病,千万刺激不得,无论何事都要顺着他意思来。
要命。
皇上这分明是弄了尊活祖宗进来。
太学堂。
老先生嗓门极好,讲了半个多时辰的儒学,声音依旧清晰宏亮,不见半分沙哑,底下学生听得头一点一点的,困得要命,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眼皮。
授课的老先生名叫陶文之,寒门子弟出身,二十三岁时中了探花,得以声名大噪。
萧庭烨启蒙后,一开始便是受这位陶老先生的教诲,后来自请上奏要去国子监念书时,顺带提了一嘴陶文之,道他满腹经纶,博览古今,不应被自己一人所独占,表示愿与诸生共享,同领盛世训导之政。
承桓帝见着太子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心中欣慰,大手一挥准了,让陶文之进国子监当司业。
那时的太学堂全是一群屁大点儿的皇子皇孙,成天只知玩耍打架,根本没几个能让人省心的。
陶文之天天忙着拿戒尺追在他们后头打,嗓门一吼能震懵一大半,横生白发三千丈,简直要恨透了太子,几番提出“致仕颐养天年”,皆被承桓帝驳回,给他加授大学士虚衔,硬是把人强留在太学堂。
张祭酒带着沈庭珏进了太学堂,引他走到陶文之面前,介绍道:“这位便是陶文之陶司业。”
沈庭珏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学生沈庭珏,见过陶司业。”
态度恭敬,挑不出半点错。
陶文之眯了眯浑浊的眼,盯着沈庭珏打量片刻,抚须点头,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见沈庭珏从广袖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很是老练地塞到了他怀里:“小小薄礼,略表心意,以后还请陶司业多多关照。”
张祭酒视线唰地看向沈庭珏。
淦!
凭什么陶老就有薄礼,他就没有?
是他不配吗?
陶文之:“……。”
陶文之瞥了眼底下那帮学生,毫无意外对上十几双满是探究的大眼睛。
“……。”
空气静了静。
众目睽睽,陶文之默念钱财乃身外物,极力稳住“洁身自好两袖清风”的人设,抬手把鼓囊囊的钱袋塞回去,满脸浩然正气:“老夫素来不收礼,你……”
沈庭珏把他的手挡回去,笑了笑:“不过是一些莲子龙眼红枣之类的东西,图个吉祥罢了,陶司业莫非以为是别的什么?”
陶文之:“……。”
“束脩其至薄者,先生但收无妨。”沈庭珏顿了下,清清嗓子,好心解释:“此话过于文雅,意思就是这点拜师礼不算什么厚礼,陶司业但收无妨。”
陶文之抖了抖胡子,没吱声。
张祭酒看着沈庭珏,有槽无处吐,心道“你他娘的大字不识几个,说话还挺文绉”,搓手干笑,尽力烘托气氛:
“沈公子实在是太有心了,陶司业还是第一次收吉祥礼,瞧把人哄得多开心。”
说完,他跟沈庭珏同时看向陶文之。
陶文之:“……。”
陶文之在张祭酒的挤眉弄眼下,扯起嘴角强颜欢笑,不带丝毫感情:“嘿嘿。”
太学堂里的皇子和勋贵子弟都已在昨晚宫宴上见过,沈庭珏对着他们笑得格外亲切,仿佛见了老熟人一样,搞得众人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前头的位置都被坐满了,只剩最后靠墙的地方留有两个空位。
跟着沈庭珏前来的两个小厮走了过去,将那两张桌椅搬到最前头,几乎与讲习台只隔了半步之遥。
众人一时生生愣住,琢磨不透他这甚野的路子。
陶文之不明所以:“你这是……”
沈庭珏揣着手,一本正经:“陶司业博学多才书香四溢,学生想近距离受您的熏陶。”
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地泄出一声笑。
“……。”
陶文之一把年纪,按着胸口,颤巍巍呼了口气,好半响才憋出一句:“沈公子……文采斐然。”
沈庭珏有点不好意思:“过奖。”
两个小厮手脚利索,很快就把桌椅擦得锃亮发光,接着打开带来的食盒,拿出瓜果点心摆在其中一张桌上,又从一个藤制的茶桶里拿出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
有吃有喝,一应照料精心周全。
眼下情形多少有些不成体统,但某人似乎没有这个觉悟,笑着敛衣落座,端起茶杯抿了几口,抬头时,正见陶文之直勾勾地盯着他。
陶文之目光如炬,握紧戒尺,蠢蠢欲动。
沈庭珏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您继续讲习,不用在意我。”
陶文之吹胡子瞪眼。
你小子,怎的不搁茶楼听书去?
陶司业脾气素来暴躁,对着天家子弟都敢抄起戒尺打,一视同仁。
他高举戒尺,正欲示威,便见沈庭珏抬手掩唇,连连咳嗽,声音隐约夹杂着病态的虚弱气息,宽袖间露出的手腕瘦弱伶仃,衬得我见犹怜。
陶文之握着戒尺,一时进退两难,有种自己手里拿了把刀的错觉,仿佛来一下就能将人弄死。
陶文之沉默片刻,两害相权取其轻,缓缓放下戒尺。
罢了,只要他能安静品茶,安静听学就行,问题不大。
反正太学堂里这帮子弟,就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