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宁肯抱香枝上死
凌妙见状,侧身下马,扶起范葳葳,替她挡去飞来之箭。移文讹里也依旧坐在马背上,看着手下兵士与范邦彦三人厮斗起来,匹马单枪哪里抵得过他这数十个日日操练的精兵。
“爹爹,快过桥,断了他们来路才行。”范葳葳说道,她看见自己父亲肩膀、上身皆是刀伤、箭伤。
范邦彦试图把马拍上桥,可那马刚踏上木桥,桥身就开始晃荡起来。范邦彦不得不放弃,拉过马儿,狠下心在马背上重拍几下,那马儿便朝前方金兵中冲撞而去。又是一波弓箭袭来,“呃!”凌妙右胸中箭,疾风也被抖落在地。“凌姐姐!”范葳葳斩断箭身,凌妙半跪着,捡起疾风,身上虽是痛苦万分,脸冒冷汗,却朝范葳葳扯出一个笑。
“快带我爹过桥!”范葳葳喊道,范邦彦上了些年岁,又是伤在身。凌妙拖着半边受伤的身体,扶过范邦彦。金兵一刀砍向凌妙,范葳葳情急推了一把凌妙,才使得她捡了条命,不过头发生生被斩断一大截。又一金兵挥刀砍向范邦彦的手臂,凌妙转身,右手抓过范邦彦,“啊!”随着一声惨叫,凌妙右手小指被生生削断。
“快过桥!”范葳葳垫后,催促着,凌妙扶着范邦彦跌跌撞撞地跑过那不足百尺长的木桥,终于快到桥头了,凌妙回头,“葳葳,快过来!”
范葳葳看着父亲和凌妙已安全到达对岸,咧开嘴笑了,她本就是个天真浪漫的怀春少女,如今终于可以放肆地开怀大笑。
“葳葳!”
范邦彦和凌妙同时喊道,看见范葳葳一瘸一拐地走向桥头,她的腿上中了好箭,血不住地顺着腿往下流。凌妙眉头皱起,她想喊范葳葳,却又扯动了伤口。
范葳葳肩头又中一箭,她忍住痛楚,看着范邦彦:父亲无恙,便能向大哥和母亲交差了;凌妙,情趣相投的好姐妹,虽是相处时日短,但她相信,她二人定是前世有缘;还有世杰哥哥,娶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生她所愿皆达,一切皆安。
范葳葳抽出剑朝木桥砍去,每砍一剑都要耗去她浑身的力气,随着“轰”地一声,木桥半边吊下去,范葳葳抹了抹脸上的汗渍和血迹,他们过不去了。
“嘿哈哈,”范葳葳笑起来,木桥已断,这些金兵无法过去,而她自己,也过不去了。蔡州、新息、建康、临安,还有她从小就向往的柳七笔下那如画似卷的江南,她再也去不了了。来世,她定要生在那楼外垂杨千万缕,绿满山川闻杜宇的平江太湖边,把酒送春,临夏踏歌。
“葳葳。”范邦彦轻轻喊道,他的乖女儿,才十八呀!这座断桥就如那奈何桥,阻断他父女二人今世的牵连。
范葳葳拔出肩头的箭,又扯出腿上所中的几只箭,痛苦不能忍,但她还是想整整齐齐地走完这最后一程。范葳葳从怀中拿出她自己誊写的假名录,“你要的名录在这里。”
移文讹里也笑了笑,名录他要与不要都不是大事,他本来目的就不是名录,也不是要逼死范邦彦一行人。
范葳葳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她的脚移到崖边,下面不知是水还是石堆或是猛兽,反正总归不会是什么人间仙境。
范葳葳把那封名录撕得粉碎扬起,那碎纸随着风沙洒落,飘飘摇摇地朝崖底翩然而去。范葳葳理了理自己衣衫,心中有点不快,血渍处处皆是,她看了看桥对面的范邦彦和凌妙,挥了挥手,又转身盯着移文讹里也,眼中渐渐模糊,是风是沙还是泪,
“宁肯抱香枝上死,不随黄叶舞秋风。”范葳葳念叨着,后退至断桥边,纵身跳了下去。
“葳葳!”范邦彦几近昏阙,凌妙扯下一截里衣包住自己的右手,她扶起范邦彦朝离开木桥,朝颖州而去。
“不!”
叶臻和郑子聃纵马而来,只看见一袭鹅黄衣衫从桥边坠入悬崖,叶臻急忙下马,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郑侍郎,真是巧了,在这也能遇到。”移文讹里也打算离开。
“移文都督,您不是奉命去开封府吗,为何在此处?”郑子聃高高在上的姿态,连手都未抬一下。
“顺路而已!”移文讹里也说完,连告辞都未招呼,直接率兵离开断桥。
“臻姑娘!”唐括察走到叶臻身边,轻声道,“人既已去了,事情也算了结。”
“了结?”叶臻起身,看着唐括察,“也对!反正他想要找的宝贞再也找不着了。”
“凌姐姐!”成川趔趄地摔下马,他刚赶到此处,就看见凌妙跳下山崖,那一身鹅黄的衣衫,他一直记得。
成川趴在断桥边,眼圈泛红,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宛之坠河,凌妙跳崖,老天爷为何总是薄待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成川捡起泥沙中的银簪,那是辛弃疾送给凌妙的定情之物,还有那一团被刀削掉的乌黑的头发,成川把银簪和发丝藏在怀中,起身,风卷,沙扬,他揉了揉眼,吸了吸鼻子,落寞悲凉。
唐括察抽出刀,冲到成川跟前,“你是谁?跟那女子是何关系?”
叶臻闻言,也跟着起身,走到成川跟前,上下打量一翻,此人眉眼有些熟悉,但她确实没见过这人。
“与你何干?”成川眼中无神,他此生的盼头,一次又一次地被掐断。
“臻姑娘,你们连不相干的小孩也不放过?”郑子聃下马,背后着手走过来,看着成川的眼睛,竟有一时的晃神。
叶臻示意唐括察收刀退下,三人奇怪的角度站着,成川也看着郑子聃,从头发丝打量到脚尖,眼睛竟也恢复了些些神采。
“阴阴花院月,耿耿兰房烛。中有弄琴人,声貌俱如玉。”成川看着郑子聃,轻轻念着,没错,是他!
郑子聃险些站不稳,后退一步,垂着头,嘴皮子、鼻翼抖动起来。待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收好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升起氤氲,他手中紧紧纂着那根短笛,转身,牵来成川的马儿,“快走吧,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