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胸有丘壑自有度
夜深了,辛绩在床上翻得像煎饼似得,比第一次遇到翠袖那晚更甚。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辛绩知道是谁,就是不想起身。
辛弃疾推了推门,没反锁,径直入内,走到辛绩床边,推了推他。“十二哥,今晚不跟我一起睡?”
辛绩翻过身,眯着眼,噘着嘴。“怎么啦?真病啦?”辛弃疾上前坐在床沿,把手伸去探探辛绩额头,并无异样。
“六哥,我乏了,困了。”辛绩有气无力道。
“乏了怎么还未入睡?可别污蔑是我吵醒你的。”辛弃疾脱下靴子上床,跟辛绩挤在一起睡。“今夜换我睡你的床。”
二人躺在床上过了半晌,辛弃疾不知辛绩是否入睡,便用手肘捅了捅他。“嗯?”
“精神十足?”辛弃疾双手枕在头下,腿也交叉着。“要不去后院练练剑?”
辛绩没有回话,却突然翻个身,左手搭在辛弃疾的胸口处,头也枕在肩膀边上。辛弃疾吓得一只脚差点掉床下,深吸一口气,抽出右手“啪啪”两下使劲扇在辛绩手上,“作甚?”
辛绩挨了两巴掌,还是没动,软绵懒散道:“六哥,我心中郁结难消,作为兄长,你就不开解开解我?”
半晌,辛弃疾轻轻拍了几下辛绩的手背,跟刚才完全不同,充满了安抚意味。然后又把手枕在头下,“要我开解,总得把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听?”
“那夜想与六哥畅聊,你可是恶狠狠地拒绝了我。”辛绩想着那晚辛弃疾甩个后背给他,还有那决绝的‘不听’二字。
“啊?”辛弃疾一愣,一些闲杂小事他可没心思去记得那么清,“十二哥可不是如此记仇之人。”
“六哥曾说,若心系一人,哪管她门户高低,只要志趣相投,相敬相爱便可。”辛绩睁着双眼道,“可她要是身份卑···哦不,相差甚远,该如何?”
辛弃疾本是闭着眼,听了辛绩的话,缓缓睁开眼望着屋顶,“有缘之人,可遇不可求。有些事看起来像是随缘,却不知背后乃刻意为之。”
“六哥所言,我不太懂。”许是因为两兄弟挨着睡,辛绩倒没有之前那样难入眠,声音也有些困顿。
“多些时日,待到迷雾散尽,你便会看清楚周遭的人和物。辛绩,别被表象所蛊惑。”辛弃疾怎会不知辛绩心之所想,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有些异样他一眼便瞧出来了。
辛绩“嗯嗯”地回应着,辛弃疾斜着眼往右看,辛绩已然入睡,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刚刚说的话。
辛弃疾拿起辛绩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再把他扶正,扯上被子盖好。这下可好,把辛绩哄得安然入睡,自己却毫无睡意,只好又瞪着屋顶发呆。
明日便是休沐日,辛赞把文书整理好,正想离开,还未出门,就看见夏元汶朝他这边走来。
“明公,可否得空一聊?”夏元汶作揖。
“不知夏少尹是聊公事还是私事?”辛赞反问。
“都戌时了,哪里还谈公事。”夏元汶浅笑,“听闻辛家二位公子时常进出那撷芳居,这知府上下都在议论···”
辛赞挑眉,未及他回应,夏元汶又道:“这事也赖我家浑小子,他稍年长,不以身作则,反倒成日带着两位公子胡闹。”
辛赞这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夏元汶有些迷惑,他就是怕外人说夏荞带坏了二人,辛家的两位公子无论是样貌学识品性,在开封的风评极好。
听完夏元汶的话,辛赞并无恼怒的际象,“元汶大可不必忧虑,他三人既然走得近,想必是情趣相投。出入撷芳居并非大逆不道之举,听曲赏舞实乃正常,我也相信他三人心中自有分寸,拿捏得当。”
夏元汶也是松了口气,辛赞既是对此事态度如此开明,那他也不必过多介怀。拱手向辛赞行礼告辞,便离开了。
······
休沐日晚膳后,辛赞回书房,辛绩也回自己房了。辛弃疾在堂屋内磨磨蹭蹭地,孙氏上前道:“去吧,跟祖父解释清楚便好。”辛弃疾点点头,今日娘亲告诉他,外人传言他兄弟二人时常出入撷芳居,令得祖父在同僚跟前蒙尘。
“祖父,阿疾可否进来?”辛弃疾敲了两下,在外请示。
“进来吧!”
辛弃疾入书房内,转身把门带上。“祖父,阿疾知错!”
辛赞正在书案前翻着书,“有何错?”
“阿疾不该带着十二哥流连勾栏瓦肆之地,惹外人闲话,使得祖父在同僚下属前颜面有损。”
此刻的书房内,有些沉寂,好一会工夫,辛赞才放下书,起身走到辛弃疾跟前,“阿疾胸有丘壑,进退有度,祖父相信你。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清者自清,你何须理会。”
辛弃疾抬起头,辛赞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对他的信任,坚定无疑的信任,“祖父教诲,阿疾谨记于心。”
辛赞折回书案前,似是想起了一些事,又道:“阿疾年后便二十了,该取表字,这是你恩师之前留的几个。”
辛赞拾起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其中‘坦夫’二字被圈起来。“这个吗?”辛弃疾指着‘坦夫’二字。
只见辛赞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这是你三岁时,文郁就想好的字。”辛弃疾上前一瞧——‘幼安’。
“幼安,甚好!”辛弃疾低头思索着,至少是他爹留给他的。
辛赞点点头,把纸收好,“阿疾,回房歇了吧!”辛弃疾正要离开的时候,听得辛赞轻咳了两声,忙又转身回来。
“祖父。”辛弃疾上前扶住辛赞,“您身子···”
“无碍,只是上了年纪而已。”辛赞顺了顺气,“人终将有老去那一日···回房吧!”
辛弃疾听过祖父之言,内心忽而涌上一股悲怆之感,夹杂着一丝无力。以身报国是辛家几代人不可撼动的信念,祖父年逾六十,已苦等多年,时机却始终未现,或许他是惧怕此生再也等不到恢复山河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