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马喻人知归宿
辛弃疾是在兴国寺用过斋饭后才回辛府,子晦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今日是上元节,他心急火燎的,因为今夜要去历城街巷游市逛花灯会。
日暮时分,历城各街各巷,家家户户皆设灯火,处处闻管弦。子晦一直催促着辛弃疾,恨不得马上就飞出辛府去。
“出门。”辛弃疾终于从内屋出来,谁知道他到底在屋内捣鼓些什么。
子晦紧跟其后,问道:“辛十二哥与党兄不同我们一起吗?”
“前几日便同他二人约好,在苏家巷口会合。”辛弃疾回道。
历城街道,盏盏花灯亮起,犹如白昼。富贵人家的府第之中有家乐儿童,各有笙管琴瑟,清音嘹亮,甚为动听。街上游人拦街嬉戏玩耍,好不乐意。更有小姐们沿街喧哗,撩拨风流子弟买笑逐欢。子晦见着这些,耳根子都红了,辛弃疾赶忙拉起他速速离开。
来到苏家巷口,党怀英与辛绩早已等候,细一看多了两人,竹青携了位女婢同来。
“六哥哥。”竹青同女婢福了身子,打过招呼。
“竹青可要跟紧我们了,今夜游人众多,比肩接踵,千万别挤着。”竹青生于春寒料峭之时,适逢辛远一家迁移,故而身子骨有些弱,辛弃疾便加以叮嘱。
“行啦,竹青跟着哥哥,不要离开二尺以外。”辛绩揽过妹妹。
“子晦呢?”一行人准备起身,辛弃疾发现怎么少了一人。众人四下观望一圈,才发现子晦从巷子内一家店铺跑出来,手里抱着块物件。
“竹青妹妹,抱这个可暖和了。”众人这才看清,子晦手里是抱着个竹子花式的温盘。
竹青愣在原地,望了眼辛绩,不知该不该接。
辛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居然对竹青动了小心思。转而再看看竹青,小妮子许是被吓着了,有些不自在。
“竹青接着吧,夜深天更凉,暖暖手也好。”作为亲哥哥都同意了,竹青也顺势接过温盘。
“子晦过完年可越发懂事。”辛弃疾调侃道:“之前对我都没这么贴心,如今倒是学会嘘寒问暖了。”
一行人离开苏家巷,往城区前行。许是因温盘的缘故,竹青白皙的脸色有了些许嫣红色,子晦用余光瞄了眼竹青,又怕被他人撞破,立即收回目光。
玉符河沿历城蜿蜒而流,河两岸花灯点缀,光影斑驳交错。街上的酒肆也点上球形彩灯,鼓吹声喧天,各家店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卖酒。
上元节,怎能不吃圆子呢。党怀英便找了卖圆子的摊铺,招呼众人坐下。果真是过节,小贩把扁担和炉灶都作了一番打扮:扁担上插着梅花,炉灶上罩着荷叶,颇为讲究呢!摊贩走过来,辛弃疾说道:“小哥,给我们一人上一碗圆子。”
不消半刻钟,摊贩就端上来几碗圆子,热气腾腾的汤汁里,不仅浸着数颗圆子,还漂浮着几粒蜜饯呢,红白分明,衬着磁碗,冒着热气,煞是好看。
众人吃圆子,喝了汤,连蜜饯也捏起来朝嘴里送。“咦,碗上面刻着字。”子晦拿着碗端详起来,刚刚只顾着吃,没发现这装圆子的碗竟然也有乾坤。
“我的碗也是刻着字。”竹青细声说道。
辛弃疾掠过身子一看,子晦与竹青的碗上都刻着的出自诗经小雅,“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又端起自己的碗,甚是惊喜,“王摩诘的山水画。世杰兄,我瞧瞧你的。”
说完拿起党怀英的碗,看了半天才道:“吴道子的立马图。”
子晦接过碗,看了半晌,问道:“这画马的人这么多,你怎知就是吴道子的画?”
党怀英笑了笑,指了指碗上的马,缓缓说道:“你看看,这匹马尾巴是秃的,最后一笔没画。”
子晦仔细一看,确是如此。“那为何没画完?”
“这是吴道子在鸡足山金顶寺所作之画,要画最后一笔马尾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搁笔,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金顶寺,于是此马就成了秃尾马。”党怀英如同讲故事般说出此画的来历。
“那党兄此碗上的这匹马倒是不知悔改呢!”辛绩打趣道。
“又是为何?”子晦又问道。
“一日,山下有十数个农人气势汹汹上寺院找禅师,说金顶寺有一匹马秃尾马糟蹋了他们的庄稼。寺院不可养马,禅师便认为农人信口开河,他忽而想起吴道子画的那匹马,便拿出来。农人一看,大吃一惊,认定是此马作祟。禅师便要将此画烧掉,谁知此马竟下跪且流下眼泪。农人见此状,着实惊讶,便不再追究,只道:‘烧掉可惜了,它只要不再糟蹋庄稼就好。’”辛弃疾一口气再把这个故事后半截讲完。
子晦点点头,“难怪呢,这马没下跪,肯定是还不知错。”
说完,全部的人皆忍俊不禁。
“十二哥碗上刻的是什么呢,我看看。”子晦好奇极了,忙伸手去拿辛绩的碗。辛绩眼急手快,一把拿过碗,站起来,说道:“我的碗什么都没刻。”说着,便要把碗还给商贩。
子晦起身离桌,手速极快地抢过碗,突然捂住嘴巴,贼贼地笑起来。辛绩见此也放弃了再夺回碗的念头。子晦把碗摆到辛弃疾与党怀英面前,二人一看,碗上刻着一位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姿,极尽妩媚,满目秋水。
“这小贩也是,附庸风雅也就罢了,还弄些艳俗之物。”辛绩无可奈何地说道。话落,在座的人又笑了起来。
党怀英放下几串铜钱在桌上,随后一行人便起身离开了。
小贩过来收起碗,又拿起抹布擦净桌子。此时,身后传来生脆明亮的声音:“小哥,我也要一碗圆子,还要刻着王摩诘山水画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