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合时宜替死鬼
二月初二,子时刚过,燕楼瓦肆依旧醉生梦死。
“官爷,慢走啊。”
“官爷,明儿定要再来找桑桑。”
伴随着莺莺啼语声、混合着汗水的脂粉香钻入鼻腔,一个身着金国常服的男子摇摇晃晃地从妓馆里走出来。
他趔趄地迈着步子,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头。”
正月刚过,北方的天气寒凛依旧,男子缩缩脖子,紧抿嘴唇。倏尔,他眯起眼尾,警觉起来,有人跟踪。
未等男子做出反应,几个黑衣暗卫飞身掠过,几支冷箭射向男子背部及胸前,又抽刀连砍数下。男子欲叫唤,黑衣人抽出短刀,抹脖快狠准。
男子倒地,血汩汩还在冒着,黑衣人在袖臂上抹抹短刀上的血渍,鹰眼锐利地盯着死去的男子。
“主子。”黑衣人垂首。
为首的男人高大魁梧,织锦在身,虽装扮如汉人,但体格与南朝大相径庭。只见他挥挥手,身后的暗卫将数坛老酒,泼在死尸身上,又将折损的弓箭丢在一旁。
“正合时宜。”男人微微咧起嘴角,纵身上马,睥睨着那具尸身,松懈一瞬,并无半分同情。
夜凉如水,枯败萧条的树枝中,窜出几只老鸹,几声尖锐的叫声刺破夜空,男人抬头,老鸹一叫必有人死,传言非假呐。
大片血迹在夜色下,就如看不清的深渊,而两个时辰后,中都城将迎来一片腥风血雨。
卯时刚过,中都大庆府大安殿内,朝堂之下,众臣惴惴不安,沉寂似水,垂首而立。金主完颜亮目带猩红,恨不得将堂上群臣剁碎喂狼。
“完颜昂,朕要你这枢密使有何用?”完颜亮厉声,“昨夜枢密院刺客入侵,连杀数十侍卫,你有何诡辩之词?”
完颜昂跪倒在地,“圣主息怒!这些刺客下手狠辣,绝非泛泛之辈,臣已派副枢密使联合兵部尚书一同彻查此事。”
“枢密院有我大金军事机要,防范竟如此疏漏,完颜昂,你倒提点一二,朕该如何处置你?”完颜亮双眼微微一眯,把刺头抛给枢密使完颜昂。
“请圣主降罪。”完颜昴不住磕头,未敢抬起。
中常侍踩着碎步迈上台阶,卑微作礼,“圣主,东京留守完颜雍求见,他声称已抓住昨夜袭击枢密院的刺客。”
朝堂一片哗然,众臣小声交接话语。完颜亮示意中常侍,让完颜雍进殿。“圣主,”完颜雍进殿后行礼,“昨夜枢密院的刺客已被抓住。”
完颜亮抬眸,并无任何情绪。
“把刺客押至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片刻,完颜亮发令。
“回圣主,”完颜雍恭敬有加,“臣昨夜追捕刺客,岂料刺客拒不受降,臣在与之厮杀中不慎将他刺死。还请圣主恕罪。”
“哦?可知刺客是何人?”完颜亮似乎对自己这个从弟有些怀疑。
“武卫军副指挥使---耶律兴文。”刺客的名字从完颜雍口中轻轻飘飘地说出,却如一颗重石落入平静湖中,激起无数波澜。
“留守大人,”率先打破僵局之人乃是尚书令李老僧,“耶律兴文被你杀害,已是死无对证。莫非你以为任你胡诌,混肴视听,圣主便会相信这一面之辞?”耶律兴文是武卫军副指挥使,也是李老僧的心腹,这般糊里糊涂死掉,多少有些令李老僧恼怒。
“圣主明鉴,昨儿黄昏便有人瞧见耶律兴文在枢密院外,只因他是武卫军副指挥使,才并无多加防范留意。”完颜雍早料到会有人怀疑他所言,“兵部尚书已确认耶律兴文所中之箭便是枢密院弓箭手的专用箭。”
兵部尚书耶律元宜立即上前回道:“禀圣主,耶律兴文确是中了枢密院的弓箭,而且臣在他的府上,也搜出了兵防图等。”
完颜昂见大局已定,便添油加醋一番:“圣主,耶律兴文是耶律延禧之孙,可见他是贼念不死,妄图复国,其心可诛。”
“那众臣认为怎样处理妥当。”许久之后,完颜亮才慢慢说道。
完颜雍深知从兄骄纵不道,此刻自己无论落井下石还是救于水火,只会让处境更加危险,他便不作声,任由其他朝臣拿出主意。
只听兵部尚书耶律元宜道:“圣主,如此谋逆之举,应当诛连三族。”
“眼下正是会试,天下书生齐聚中都。此事不宜牵连过多,望圣主明鉴!”若真要株连三族,自家也脱不干净,李老僧必然反对耶律元宜的建议。
完颜亮不语,他虽暴虐,却更聪明狡诈,朝中有不了大辽旧臣,若是做得太过,定会引起不满,思索一番,便道:“既然耶律兴文已死,那他家族便全部充入奴籍,发配各府院罢。”
散朝后,众臣步出大安殿。李老僧表面僵笑地向完颜雍拱手,“留守大人果然是我朝第一人,枢密院一案,竟能在短短三个时辰内抓住刺客。”
“尚书令莫要再抬举我,您老忘了,礼宾院同枢密院仅是一墙之隔。我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完颜雍甩下这些话,拂袖而去。
完颜雍回到完颜亮安排的礼宾院内,紧咬的牙槽早已发酸,他右手抓起小酒怀,欲往地上扔去。乌延谟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主上,礼宾院耳目纵多,万万不可。”
完颜雍垂下手,酒杯被捏碎,他的手指上渗出了细密的血滴。“完颜亮,竟让我住礼宾院,是想告知天下众人,我是外臣。”
“主上,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乌延谟劝说道。“前几日方才躲过一劫,主上务必要忍耐谋划。”
完颜雍渐渐平息胸中怒火,若不是蓬莱阁的贵妃阿丽来从旁吹风,他未必还能在礼宾院安生待着。
正月二十那日,完颜雍带着老管事从历城返至中都,刚落脚便收到唐括察从东京密传之消息:东京副留守高存福得知完颜雍离开属地东京,已在赶来中都面圣之途中,预计翌日晌午便至。
完颜亮暴戾荒淫,若知东京留守擅离守地,一路南下,必然怀疑他有不臣之心,那他多年苦心经营,忍辱苟活岂不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