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风云诡谲
也许，命运弄人。
不久，罗佳音被划拨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分厂。
之前，领导曾把他叫到办公室里，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征求意见，告诉他：分厂生产运营中缺少新鲜血液，急需得力人才。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希望的曙光属于你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刚参加工作时，最好在艰苦的环境中摸爬滚打，才能锻炼出来过硬的本领。考虑到实习期间的各种突出表现，组织上开会商讨后决定，派他去分厂工作，一年后如果各项条件达标，直接转正不说，还将进入后备技术人才库。
罗佳音听着领导虚情假意捧杀般的套话，心里很委屈，可是又不好推辞。于是，只得听从了安排。
意外的是，他去了那里竟然被临时安排到了分厂后勤部。
仲夏的傍晚，幽静的暮霭低徊着，葱翠的树木色泽变成灰黑色，拖着朦胧的阴影悄然爬上窗棂，墙外路边有只蝈蝈儿在一阵紧一阵慢鸣唱着。罗佳音形单影只，心灰意冷地回到宿舍，往事如烟，想着一起读书的大学同学，很多留在了大城市好单位，唯有自己被打回原形，安置在穷乡僻壤；就连那两个其他地方分配来的大学生，也按时转了正；单位领导嘴里说的好听，保不齐是因为梅子老师生前复杂的情缘迁怒于己。
不知怎么搞的，他隐隐觉得这个厂子里的人明里暗里总在和自己过不去，一想起来，脑袋里、胸膛里就好像集聚着一团爆裂的热力在发酵，沸腾。
连日来，他在单位像个勤杂工一样，任人摆布，干着不疼不痒的闲杂小事。罗佳音表面上流露出的只是沉静与淡漠。每每心烦起来，闷头回到宿舍，绝望地倒在床上，欲哭无泪。
正在他暗中闹情绪时，厂里的工会主席慧眼识珠，把他借调到工会艺术创作工作室，辅助美工师樊春雷完成大型形势宣传任务。工会主席在总厂听人说过，这小子美术功底不错，陶瓷工艺绘画很有水平。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大学生实际专业是英语翻译，可以说是多才多艺，年轻有为。好好引导，未来潜力无限。
正值盛夏，43岁，17米的个头，四方大脸，戴副眼镜的樊春雷穿着跨栏背心和宽松工装短裤，前胸挂着一只防水布围裙，手里托着鸭蛋形调色板，上面五颜六色堆积着油画颜料，空旷的工作室里四面墙除了书法斗方作品，就是幅面不等的大小画框，里面画的内容有风景，有人物。一只乒乓球台案大小的长桌，上面铺着绿色线毯，长桌周围有几只镀锌钢管椅，每把椅子前的桌面上，都有块米白色牛毛毡。在其中一块牛毛毡上平展铺了一层宣纸，旁边笔架上有两支毛笔。
樊春雷身后是一支两米高的榉木画架，一块足有18米见方的亚麻布画框平展地架在那上面，雪白的画布上有一片蓝色汪洋，几块裸露的礁石呈赭石色，一大朵浪花正在飞沫四溅拍打着礁石。还有一朵浪花只有一个轮廓，模模糊糊正待继续充填色彩。
罗佳音相貌端正，18米的个头，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腿上穿着一条洗得略显发白的牛仔裤，上身穿着白色的半截袖体恤衫，逆光站在老樊面前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樊老师您好！希望今后多多赐教。”罗佳音虚心而礼貌地伸出手。他内心喜欢美术，对这个差事有些欣喜之情，觉得能够拿着工资干骨子里喜爱的事情，是再幸运不过的了。而且，还有行家里手当师傅，这是多美好的一个工作啊！至于翻译专业，既然暂时用不上，干脆就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老樊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却并没伸过手来回应。
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幽怨，又夹杂着冰冷的气息，阴郁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罗佳音。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备感窒息的味道，寂静得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沉默维持了大约十多秒钟，他才不屑地瞥了一眼罗佳音，抽抽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一点点舌尖探出来舔舐着右边的嘴角，脑袋向一侧略微偏斜着说道：
“去提桶水，把这屋里灰尘打扫一下吧。以后卫生由你负责。”
“……嗯，好吧。”罗佳音心里堵得厉害，“我画画任务是什么？”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鼓足勇气问道。
“先打扫三天卫生再说。”师傅已经转过身继续涂抹那朵蓝白色的浪花了，随着笔触熟练的渲染，海水的湛蓝色越发灵动多姿。
望着那敦实的后背，罗佳音鼻孔翕张，气息粗重，却无言以对。
“水桶在哪里？”他问。
“门后。”
“水房在哪里？”
“出去自己找！”师傅分明已经不耐烦，音量忽然放大了好多分贝，蹙着眉头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一眼罗佳音，然后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调色板，又搡了一把身旁的椅子，椅子“咣当，吱扭”一声趔趄着晃了晃，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罗佳音莫名其妙的遭此冷遇，一早的好心情和美好憧憬顿时化为乌有。血气方刚的他暗中捏紧了拳头，背过身去低着头紧咬牙关强忍着，才没有失控。他不想才上班就惹事生非，让家里人担心，也影响今后的发展前途。早就听说过，这世道人心险恶，就好像嗑瓜子磕出个臭虫一般，啥（仁）人都有。
目前，罗佳音是家里父母唯一值得欣慰的人，几个孩子只有他考上了大学，正常分配工作，尽管还没有转正，也没有专业对口，那也很不错。毕竟以后有很大胜算转正，父亲鼓励他只要有真本事和文凭，将来扬眉吐气的日子不会远。
现在，这里的老樊已经四十多岁，外面爬高下低画宣传画的任务已不太适合。他觉得罗佳音如果一直干这活，早晚会取而代之，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人家有专业特长，压根不是来当画工的。
没了安全感，老樊心有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