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许燃打完字，将手机揣进口袋，回头看秦朝阳快撞他背上了，伸手拍了下他脑袋：“朝阳，看着台阶。”
“……哦。”
秦朝阳手里拿着的还是那本《特洛伊》，慢吞吞应了声，暂时合上漫画书，跟着他走上台阶。
许燃走到一个叫‘四海’琴行的门口，推开玻璃门，等秦朝阳进来了，才放开门把手。
这个琴行很小，最宽敞的大厅也就摆了四台钢琴，还都是立式的，连台三角的都没有。
此刻琴行里安静得过分，只有前台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拿着手机看着叽里呱啦的美剧，表情有点昏昏欲睡。
秦朝阳一进来就坐到了会客区的沙发上继续看漫画，许燃走到前台，轻叩下桌面，待男人抬头，他压了压眼角笑着说：“老板，我来拿吉他。”
老板看到是他，瞬间醒了神，忙按灭了手机站起来：“哟，小偶像，你来啦？”
这老板因为偶然一次在‘异度’听了许燃唱歌，彻底沦为他的忠实歌迷，许燃现在用的电吉他也是在他这里买的，当时直接给打了个五折。
前段时间他自己带来的那把吉他弦钮坏了，于是送过来让老板看看能不能给换个合适的。
昨天老板微信上跟他说换好了，让他今天来拿。
许燃靠在前台等了不到半分钟，老板就把换好弦钮的吉他拿了过来，他端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老板将吉他举他面前好一会他才注意到。
“啊，抱歉。”他快速收了手机，接过吉他。
老板不以为意地笑笑，问他：“你这吉他不便宜吧？”
许燃礼貌性弯了下唇，含糊道：“还好。”
“什么还好，保守估计也得十好几万。”
老板显然也是个懂行的，指着吉他，竟有些愧疚：“纯手工制作的全单吉他，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师之手，就这么在我这里随随便便换了弦钮，真是糟蹋东西。”
其实有没有十几万许燃还真不知道，这吉他是他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预定的时候他还小，等了好几年吉他才拿到手。
可惜收到礼物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那次绑架意外，父母双双惨死在他面前，他也因为惊吓过度，患上一种罕见的心理疾病。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别人碰一下都会全身红肿瘙痒，甚至高烧窒息到差点没命。
所以，这吉他价格几何，早就无从问起。
他把吉他抱在怀里，依旧只是淡淡的说：“没那么夸张，真的还好。”
老板心思敏锐，见他似乎不愿多谈，也就此打住不问，而是说：“音我给你调好了，试试看？”
许燃横抱着吉他，正要拨弦，手机微信却响了一声。
一针见血：【这人越来越过分，弟弟你真不来救我吗？】
许燃盯着这句话，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了眼坐沙发上的秦朝阳，问老板：“老板，能让我弟弟在你这儿待一会儿吗，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老板本就是个热心肠，大咧咧挥手：“行啊你去吧，反正我店里没人，我帮你看着。”
许燃道了谢，又过来交代秦朝阳：“朝阳，哥哥出去有点事，很快，你坐这里看会儿漫画，等我回来知道吗？”
“嗯。”秦朝阳乖乖点头。
许燃背着吉他从琴行出来，外头阳光很盛，晃了下眼，他微眯着左右看了看路，然后趁路口没车，闯红灯跑过了马路。
到了对面，绿灯依然没亮，他不由‘啧’了声，又赌气地稍稍放慢脚步。
“一个奸诈狡猾的女人，还能让自己吃亏？”他小声嘀咕。
起因是昨天被她要求写完了欠条，按完了手印，回来后，许渺又给他发消息劝他回去。
许渺说：【你涉世未深，压根没见识过这个社会的人心险恶。】
他当时对这句话极其不以为然，回了句：【我又不是傻子。】
可沉默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地居然想起了沈星星。
然后一时手贱，用手机在某购物app上输入了她纹身椅上的那串英文名字。
搜索一点开，果然没让他失望。
呵，屁的国外进口，屁的真皮座垫，屁的价值两万块。
加粗描黑的字体，明明白白写着a，官方正品，五千不到。
“…………”
许燃只觉沈星星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人心险恶简直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脸疼得厉害，倒回微信，想把刚才发的那句‘我又不是傻子’撤回，可已经过了两分钟，撤回失败。
沈星星纹身店的后面是梧桐巷，许燃每次去酒吧上班都要经过那里，之前还以为她住在梧桐巷，这里七绕八绕巷子忒多，昨天从云谷街进来，居然也没认出这是她住的那栋。
许燃进店，沈星星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两个拇指咔咔按着手机，咬牙切齿，一副沉浸其中杀红了眼的样子。
店里除了她，别说吴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有病！”
许燃骂的是自己，骂完调头就走。
恰在此时，沈星星被人秒杀，抬头正好看到他往外走的背影，反应极快地从沙发上窜起来：“诶，许月亮……”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到了他身后，一把拽住他胳膊：“怎么来了又要走啊？”
猝不及防的触碰，即便隔着衣料，许燃没有心理准备依然觉得不适，条件反射地重重甩开她的手。
甩完自己也微愣了下，然后索性借着这个很不友善的动作，没好气的问：“良仔呢？”
对于他的过激反应，沈星星倒没怎么在意。
她原本也是玩笑一试，没想过他真的会来，略略反应了一秒，便笑着说：“我恐吓他说你要来啊，好家伙，一听这话，他逃得比兔子还……”
“既然麻烦都解决了。”许燃直接打断她，皮笑肉不笑道：“那姐姐再见。”
这女人的话，他现在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愿相信，也懒得同她周旋。
“诶诶诶，弟弟别走哇。”
沈星星又伸了手去拉他，不过这次很注意，只拿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他衣袖，嗓音正色几分跟他解释：“我以为你不来，总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啊，喏——”
她指着里面茶几上的玫瑰，冲许燃无辜地直眨眼，脸上别提多真诚：“那花儿就是吴良送的，我还能骗你吗？”
呵，可没少骗。
许燃撇撇嘴，暗自吐槽。
不过她这么一解释，许燃到底没走，不是因为真信了她的鬼话，而是瞥到她捻着他衣袖的那个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迁就，让他想起许渺。
从前他刚生病那会儿，每次发病，许渺都是这么捻着他的袖子，一遍遍告诉他，‘燃燃别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
她想抱他，却不能，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靠近。那几年，许渺偷偷流过不少眼泪，他其实都知道。
沈星星走到里间，给他倒了杯水，拉开椅子冲他弯眼笑：“许月亮，进来坐啊。”
许燃抿了下唇，把背上的吉他卸下来横在怀里，坐到了沈星星对面。
两人静默须臾，许燃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到星星彩灯围成的那个长方形展示墙，上面全是纹身手稿，黑白彩色什么类型风格都有。
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画功极其精湛。
他无声撇唇，业城殿堂级刺青师，兴许有几分可信。
沈星星还在组织措辞，想着怎么说开场白，找个什么借口把话说得漂亮又容易让人接受。
却听到他突然问：“笔刷呢？”
“嗯？”
沈星星抬眸，懵懂了几秒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她的猫：“哦，它白天几乎不着家，围墙屋顶乱窜，饿了才回来。”
“也不是什么娇贵的品种，就常见的土猫，生性本浪，关也关不住。”
沈星星说着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看到他喂猫，于是笑着问他：“你很喜欢猫？”
许燃浅浅睨了她一眼，随即否认：“不喜欢。”
“哦。”沈星星点头，唇角噙着笑。
她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让许燃有几分尴尬，他抚了下鼻尖，逃避似的低头去摆弄怀里的吉他，顺手拨了一段旋律，发现琴行老板音调得还挺准。
他低头怀抱吉他，漆黑柔顺的发顶对着沈星星，那一点深陷的发旋儿看上去尤为乖巧可爱。
手上依旧戴着那双黑色手套，不影响美观，反倒给他那双漫画手平添一丝神秘又禁忌的颓废美。
不知名的旋律从他指尖缓缓流出，带着点哀怨缠绵，沈星星表面沉静凝视，心潮早已澎湃怦然。
“许燃，跟你说件事？”
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她愕然，但很快就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去他妈的措辞，去他妈的借口，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坦坦荡荡呢。
许燃也不意外，不是有事，难不成真叫他进来喝白开水？
他抬头看过来，沈星星清了下嗓子，端正坐姿，郑重其事的坦白：“昨天，我找秦右岚打听了一下你。”
“你可能不知道。”她拿手比划，“我和你老板是大学同学，也是关系非常好的闺蜜。”
许燃似对他们这层关系无甚兴趣，只淡淡追问：“然后？”
沈星星说服了自己，也没了什么紧张和顾虑，坦率直言：“她把你现在家里的事，和以前……”她顿了顿，瞟一眼对面，才继续道：“……以前秦素云的事都跟我说了。”
许燃沉默不语，微眯了下眼靠回椅背，盯着沈星星的视线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镇上关于他和秦素云的议论，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便秦右岚不说，那些经人过分润色的桃色绯闻也迟早会飘进她的耳朵里。
嘴长在别人身上，乱七八糟的声音太多，他一个一个也管不过来。不去在意反而好受得多，反正不管活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沈星星抿了下唇，垂下眼，索性一鼓作气的说：“照顾老人和小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挺难，虽然我和你就见过几次面，但是我吧……”
说到一半，她还是停了下，‘嗐’了声，而后道貌岸然地自夸道：“我这人最是心软，见不得好看的男孩子吃一点点苦头，但凡看到，就不能坐视不管，所以——”
她干脆从口袋里把那张卡掏出来，直接推到了许燃面前：“我希望可以帮帮你。”
许燃又不是真的傻，她这样三番两次的，什么意图早就昭然若揭。
见他不言，沈星星以为他没懂，轻咳了下，又换了种说法：“就当是我借你的，至于怎么还，什么时候还……”
她慢悠悠停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才说：“随你。”
许燃依旧波澜不兴地直视着他，不发一言，沈星星也不怵，坦然无惧地对视，仿佛他不给个回应，便誓不罢休。
二人僵持许久，许燃才自嘲般笑了下，不辩解，不反驳，而是问她：“你图什么？”
被提问，沈星星眼神些微灼热起来，盯他像盯着块肥美鲜嫩的生蚝肉，索性坦然，暧昧不清地吐出两个音节：“思——饿——”
许燃：“？”
沈星星：“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