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习晓妍最后的话
“病人醒来时神智不太正常，情绪很激动，她入住的时候做过全身检查，当时心肺衰竭已经很严重，所以我们不得不慢推些微量的镇定剂保证病人能给你们留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见一面。”
来到病房里，医生向习静解释病情。
“慢推？”张少华问。
“就是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采用低剂量药物放缓注入病人体内，既能控制住病人病情的同时，也减轻了药物副作用对病人产生的影响……”
“意思是只要现在停止用药，她就会有片刻清醒，但病情难以控制，会加速心肺衰竭，人很快会走，对吗？”坐病床边的习静淡淡地说。
医生低头叹息，“可以这样理解，但至于如何选择，在家属的意愿。只是病人心肺已经是极限，再熬也熬不了多久，而且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床上躺着的习晓妍已经两个月未曾进食，只用药水吊着命。
与两个月之前时常到处乱跑，发起疯来能轻易把照顾她的人打得遍体鳞伤的习晓妍相比，她现已瘦骨嶙峋，面目全非。
“那就现在吧，现在停药吧。”没有多作考虑，习静作出决定。
见惯了病床边上众生的医生能感同身受，“其实依入院的检查结果来看，病人病体体征至少有15至18年了，你们作为家人，也承受了很多来自各个方面的折磨吧，重点是留不住了，放她走，是最好的出路。”
这安慰的话，换来了习静的淡淡一笑，“不折磨，为人子女，应该的。”
她侧着脸，头靠在习晓妍的手边，握起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仿佛妈妈此时是她小时候还能时而清醒，如别人正常的母亲那样，通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这样一个平常的方式，表达她最原始而深切的爱意。
是呀，18年了……
6岁之前妈妈还能时而清醒，但那清醒，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快乐的记忆，倒是让无知的她见识到了几次妈妈被众人抢救的场面。
喝农药、上吊、割腕、烧炭……
可能是舍不得抛下年幼的她，清醒的妈妈都没有死成。
直至那一次，河边的星空下平躺，她听着至今记忆里唯一一首妈妈唱过的儿歌，那只温柔的手抚过她仍显稚气的脸。
那一晚，她安然入睡。
可醒来时，却浑身湿透躺在医院里。
旁边病床，是医生们给妈妈做心胸按压的二次抢救。
自那次以后，妈妈再没清醒过。
自那次以后，她脸上再无稚气。
后来的日子，不是日子，是苦难……
一直站在床尾处的张少华清楚看见，习静作出这个紧扣她母亲生死决定的时候，脸上竟没有丝毫波澜。
她这样的平静，与他从前见识过的生死离别场面，当真是天差地别。
他也平静地看着她，好像这世界已经没有其他人。
很快有护士进来换药水。
“等病人醒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可以说说以前的事，她有可能记得，但不要刺激她的情绪，时间应该会长一些。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们。”医生与护士出去了。
之前调查习静的时候，有了解过习晓妍发病时常会无意识地攻击她，张少华留了个心眼，只退后了几步不作打扰，但人仍在病房内。
“习晓妍，请证明1+2的成立，坚持证明奖励一个白菜肉馅饼。”习静嘴巴细语喃喃。
这是她发现妈妈在做这个数学证明时会特别安静，于是每每她做事被捣乱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纸和笔，提出这个问题来，写个开头，让妈妈坐一边安静写证明过程。
记得奖白菜肉馅饼那次，是她还有很多小灯珠没穿好，又要赶在第二天交货，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答应把从洗碗的饭店里客人打包又忘记拿走，隔壁阿姨偷偷塞给她带回来作第二天早餐的饼子。
可能是重复证明了很多次，妈妈那次特别快就把证明写了出来，不但把饼子吃了，还把她穿好的灯珠子扔到处都是。
导致她不得不通宵，第二天还得饿着肚子去参加期末考试。
一切如同发生在昨日，那些冷、那些饿、那些痛，似在又似不在，平常得如正常人在呼吸，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证明1+2，任意充分大的偶数都可以表示成二个素数的和，或是一个素数和一个半素数的和。”
贴在习静脸上的佝偻指尖轻轻抚过细腻的皮肤，手指的主人凭着熟悉的细语，回应她所知晓的答案。
“妈妈……”习静终于又喊出来了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最先学会的称谓。
“静儿……看那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习晓妍的声音断断续续，很是微弱，习静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倾听。
“同解之下n+1种算法，无限细化数字至无限大或无限小，组合配对运算求解……”
“证明1+2，任意充分大的偶数都可以表示成二个素数的和，或是一个素数和一个半素数的和。”
……
可仅仅两句星星之后，明显的镇定剂已经开始过效，习晓妍目光空洞，语无伦次，语言重复。
“妈妈……”习静连忙握紧了妈妈的手，轻轻呼唤着她。
妈妈？
这一下从手掌感知到的刺激，习晓妍似捕捉到了记忆里聚焦的光，思绪突然转折。
“妈妈，对不起，笔记是我偷的，妈妈，不要离开我，妈妈，对不起……”她紧紧扣住习静的手，话音下尽是愧疚。
可突然，如被打了兴奋剂般，她一下把习静拉近自己面前只对焦了一下眼，便又使了猛力把她推开，双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我的孩子，谁也不可以碰我的孩子！”
被推的习静重心不稳，急速向后倒，好在停在门边儿处的张少华大跨步向前，把她接住。
习静起身，立马回去妈妈身边，想要用过去的方式安抚她的情绪，“习晓妍，三维圆球空间所有封闭曲线……”
不料这回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反倒被妈妈再次双手紧扣住手腕，“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已听过这些重复的话千遍万遍的习静只能顺势把妈妈抱在怀中，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她，“妈妈……妈妈……”
终于，习晓妍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声音越来越弱，“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见他，我发誓，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