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来自大洋彼岸的艾瑞克
不得不说,凭空出土的“改革开放”这政策,如同在烧红了锅的热油里泼了一瓢水——
一时间,全国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程思宁和靳野对此无感。
因为夫妻俩下半年就要出国了。
不过,这不影响身边人对这个政策的讨论。
九月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大家全都聚在军区大院的程家汇餐。
周、宁、程三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周都要在老宅聚一次。
这个规定本来周老夫人和宁老夫人为了安抚孤家寡人程璞而定下的。
到了这一天,只要没事儿,后辈们都会回来陪长辈们吃饭。
以前呢,大家不是去周家就是去宁家。
现在程思宁认祖归宗了,尤其是现在膝下还有四个孩子……虽然孩子们还小,但家族规模已成效应。
程璞便强烈要求加入到轮流请吃饭的行列中来。
于是这一天,大家全都聚在程家吃饭,席间,大家热烈地议论“改革开放”这个话题。
周少岚今年二十五岁,是周家第三代年纪最小的姑娘。
她特意避开人,偷偷摸摸地问程思宁,“表姐……我就问问你哈,如果你的亲戚里……有人辞去工作下海经商,你会怎么想?”
说着,周少岚又欲盖弥彰地说道:“这跟我没关系哈,我、我就替我朋友问问。”
程思宁看着周少岚闪躲的眼神,扑哧一声笑了。
周少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程思宁想了想,认真说道:“如果这人真是我亲戚呢,那我倒是很高兴……家里出了个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人。”
周少岚眼睛一亮!
程思宁又道:“可我也有其他的考量——”
“比如说,我会关心这个亲戚到底想要下海做什么生意。”
“毕竟我们家……说起来也不是普通人家,长辈们身经百战才挣下现在的军功与荣耀,咱们干的事儿呢,不能给家里丢脸。说白了,咱们干什么都不能触犯法律,违法犯纪的事儿千万不能干。”
“其次我希望我的这个亲戚,不打没有把握的账。想做生意可以,有没有到了必须辞职的时候?如果是,他了解这一行吗?供货商找好了没有?销路怎么打开?”
“最后,我希望这个亲戚能为自己备好后路——创业能成功,那当然最好。可如果失败了,他又想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程思宁看着周少岚,笑眯眯地说道:“只要这个亲戚想好了这些,并且都有应付的预案,那我也是很高兴见证民族资本的崛起的。”
周少岚看着程思宁,高兴得眼圈儿泛红,还拼命点头,“嗯嗯!谢谢表姐,我、我会好好想清楚的……表姐,我就知道这事儿跟你说准没错!”
程思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岚岚,你为什么要想清楚啊?不是说……你替你朋友问的吗?”
周少岚:……
年轻的姑娘以手掩口,轻轻地说了一声“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然后一转身,飞快地跑了。
程思宁看着周少岚的背影,笑了。
邱姿捧着大肚子过来,好奇地问道:“你俩在说啥呢?”
程思宁搪塞过去,又伸手摸了摸邱姿的肚皮,关切地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自打程思宁怀孕开始,家里就接二连三地传出好消息——先是邱姿查出怀孕,紧跟着就是周少川的妻子王令薇也查出了怀孕,两个月前周少雯也怀孕了……
现在周家宁家的第三代,就只剩下结婚一年多还没怀孕的周少岚,和婚前一个月发生婚变的宁雨潇还没动静了。
不过,长辈们对她们很宽容,不存在逼婚逼生一说。
邱姿的预产期快到了,这些天来,长辈们已经拘着她,不让她随便出门,就是出门也要有人跟着;周少岳这段时间正在疯狂加班中,为的就是能腾出时间来陪老婆分娩。
所以程思宁刚和邱姿说了几句话,程璞的生活助理张叔就匆匆跑过来找邱姿,“阿姿,少岳打电话过来了,你过去接听一下。”
邱姿就一脸幸福地过去接电话了。
聚餐结束后,夜里就寝前,程思宁把周少岚说的话,转述给靳野听。
靳野笑道:“我不了解少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生意……不过,我看你挺有做生意的头脑的。”
程思宁知道,他说的是七二年两人刚结婚的时候,程思宁带着他回“娘家”,靠倒卖公债券把徐兰姣坑得倾家荡产的事儿。
那时程思宁就成了万元户。
这笔钱是程思宁和靳野所有的底气。
不过,直到现在,这笔钱也并没有花用多少。
当初从方岭村迁到京城的时候用了些,后来程思宁去机床厂上班了,工资不低,养家足够。靳野呢,走了学术的路子……
在这个时代,知识分子是最最最贫穷的。
但靳野以优异的成绩争取到奖学金,每个学期能拿到十五块钱左右;他还加入了他的导师林教授的项目组,每个月能领到二十块钱生活费左右。
再加上两口子自己种菜、平时吃食堂……程思宁认祖归宗以后,爷爷又贴补给她不少钱……
现在算起来,程思宁大约有一万三千多块钱左右。
手里有钱,所以下海做生意对程思宁来说,诱惑力不大。
她还是更想追梦。
至于以后钱够不够花这个问题,程思宁很清楚,越往后,赚钱的机遇越大。
——只要瞅准了机会在京城多买几套房产,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自然而然就有钱了。
夫妻俩聊了一会儿的天,又商量了一下去米国留学的事儿便早早睡下。
第二天靳野从学校回来以后,情绪就一直不高。
碍于程璞和孩子在场,程思宁没吭声。
夜里关了房门,程思宁小小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靳野拿出一封残旧的信件,放在程思宁手里。
程思宁接过一看,发现信封表皮都已经有些磨损了,看地址,是方岭村的谭叔写给靳野的。
这些年来,靳野和谭叔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频率大约是一年四五封信这样。
程思宁从信封里拿出信纸,粗略看了看内容。
谭叔写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村里的知青们全都离开了,同时还附上了好几个以前和程思宁关系比较好的女知青们的现在地址。
谭叔重点写了一下荆向东的情况,说荆向东从七七年就开始参加高考,他立志要考京城青华大学,但七七年落榜、七八年落榜,今年七九年总算是考上了。谭叔还问靳野,有没有在青华大学见到荆向东。
第二件事,是最近有人来村里打听靳野的情况。
谭叔是这样写的:
“……来人约二十三四岁年纪,是个男青年,说他来自米国。我讲你不在,离开好久了,他说他是你父亲那边的亲戚,受你父亲的委托前来寻你。我将你和思雅的情况告知,还领着他去参观了一下你和思雅的屋子。”
“他说他叫艾瑞克,我问他的种花国名字叫什么,他不说,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不知他会不会去青华找你,你最近留意一下吧。”
看到这儿,程思宁抬起头看了靳野一眼。
他正双眉紧皱,面色冷峻。
她继续看信。
谭叔写的最后一件事,是村里召开了村民大会以后,一致协商重新修葺村口的那座花神庙,并且想把花神庙改为本村祠堂,他希望靳野也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钱财之事,都是小问题。
程思宁不以为意。
她拿着信纸,问靳野道:“你爸也去了米国?”
——当年靳老爷子一家逃难去了南洋,老爷子和弟弟一家在南洋还做起了生意。后来靳野父母离婚,但两家也都还是呆在南洋的。
现在,那个艾瑞克说他受靳野父亲所托,从米国而来……
程思宁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信纸看了看信末,发现信件是两个月前寄来的?
“靳野,这都已经九月了,这信怎么是七月寄来的?”程思宁问道。
靳野皱眉答道:“谭叔写的这封信,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收到,我是因为今天收到大康寄来的信……他问我为什么不捐款,是不是对村里人有意见。”
“我才去学校门口的传达室找,最后在墙缝里找着了……”
“下午我向林教授请了一小时假提前离开,先去邮政局给谭叔汇了五十块钱才回来的。”
说着,靳野又道:“但是在这两个月里,并没有一个名叫艾瑞克的来自米国的人找我。”
程思宁笑道:“没事儿,要是有缘分的话,咱们说不定会在米国遇见他们。”
靳野冷笑,“可我不想看到他们。”
程思宁默然。
她张开双臂抱住靳野,内心叹息。
在过去,她和靳野都是父母双全的人、但也跟没爹没娘的孤儿一样……有着类似的身世,所以才同病相怜、才相互抱团取暖。
而程思宁与靳野看似有着相同的身世,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程思宁的亲生母亲宁归晚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甚至为了救活女儿,宁归晚忍受着丧夫之痛也要优先保证女儿的安危,才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院养胎。
程思宁是被有心人恶意拐走,从此受尽苛待的。
——靳野是亲生父母放弃的,只有爷爷怜惜他、放不下他。可惜世间唯一疼爱他的爷爷,也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病逝了。
所以靳野恨他的亲生父母,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时,程思宁听到靳野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么多年没来找我,突然又来了……恐怕是图我什么。”
顿了一顿,靳野说道:“恐怕是想起来老爷子还留了不少古董吧!”
“总不能是想我了吧?”
“毕意当初……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为了外头的情人要和我妈离婚!”
“我出世以后他没见过我一眼、没抱过我一次,也从没问过一句我的生死……以死相逼着和我妈离了婚,又任由爷爷把我带回国内……”
“是,前些年咱们封关锁国的,他们也回不来。”
“可谭叔都已经把我的下落告诉了他们……整个种花国有几个京城?有几个青华大学?他们真想找我,犯得着到现在都不来?”
靳野越说越生气。
程思宁由后面前地抱住他的劲腰,柔声说道:“靳野,你要是不喜欢他们,那我们就不理他们!”
“我们现在也不希罕他们!”
“你又不是没亲戚没家人的孩子,稀罕他们干什么!”
“爷爷、姥爷、舅爷爷那么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说了,你还有我,还有四个小崽子呢!”
“我们都爱你,都离不开你。”程思宁轻轻地说着,还用脸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蹭了几下。
靳野深呼吸。
妻子的吴侬软语,很大程度上纾缓了他内心深处的压抑与愤怒。
他抓住她柔嫩纤白的手臂,哽咽着说道:“思思……幸好有你!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那么多的家人,还带着我走上光明的前程……思思,幸好有你在!”
程思宁用力抱住他,“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伴着我,不离不弃呢?”
“靠着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我一步一个脚印的,也能慢慢走远、走高。”
“但幸好世上有一个你,陪着我、包容我……我才不至于形只影单的。靳野,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下乡插队的时候遇到了你。”
“我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你拥有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妻子,拥有四个又健康又活泼可爱的孩子……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程思宁小小声问道。
靳野红着眼圈儿笑了。
平时他和妻子都是大忙人,但两人感情深厚,也给够了对方安全感。
所以夫妻间鲜少像现在这样,做出如此深刻的感情复盘。
靳野捉住程思宁的双手,把她从自己身后拉到面前,又将她圈进怀里……
他低下头,用唇抵住她温热光洁的额头,闻到她身上熟悉又淡甜的香气,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
“好,我不会为那些不值得的人生气。思思,我会……一直爱着你和孩子们的。”靳野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