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合宫欢饮
皇宫,宣政殿。
正午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宫门,照进宣政殿之中,满地的琉璃砖顿时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粉,日光所不及之处的正中央,放着宽大的沉楠木桌案。
案台前有一人端端正正的坐着,他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雕龙纹金冠,一身的明黄色龙纹华袍,竟比周遭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正是大梁皇帝。
梁帝此刻正揉着眉心,案台上的奏折才刚刚批阅了一半,身心都有些疲累。
一旁有眼色的内侍上前一步,弯身恭敬问道:“陛下是否要用些参茶?”
梁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叹了口气,这才道:“难道朕,真的老了?”
那内侍连忙劝慰:“陛下正当壮年,只是国事繁忙,陛下太过操劳了。”
梁帝面色微微缓和,说道:“罢了,去拿参茶来吧。”
“是。”
内侍退下,偌大的殿堂之中,只剩下他一人,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龙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孤寂之感突然袭来,他轻轻叹了一声。
不一会儿,内侍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参茶,小心上前,恭敬地将那茶盏放在他手边,便躬身退下。
梁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嗅了片刻,只觉的茶香浓郁,即使加入了黄芪和党参这两味药材,微微泛着苦味,但又几乎完全被红枣的香甜盖住,不仅不觉苦涩,反倒多了几分绵长的意味来。
“吱呀——”
是宣政殿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正欲细细品茶,稍稍休息放松一下,那沉重的宫门声顿时让他眉头皱起。
除了他的贴身内侍,可没人敢在他批折子的时候直接推门而入,到底是哪个胆大到不要命的。
可一抬眸,倒是他愣住了。
愠怒顿时消失无踪,一阵无法言明的惊喜跃上心头,就连手中的茶盏也是一抖,还很烫的茶水四溢,洒了他一身,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只目光紧紧地盯着来人。
萧琮踏着满地的金光走来,步履从容,面色淡漠,眸光冷冽。
梁帝倏尔起身,茶盏应声而碎,他怔怔地望向他,眸中依稀可见泪光。
两年了……当年他就那么走了,整整两年,一次,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萧琮走到距离龙案还有五步的地方,双手合握,低头,向他简单行了一礼。
低头片刻,正好错过他落下的一滴泪水。
再抬头,梁帝已悄悄擦去眼角的湿润,面容如常,神色淡淡。
“回来了?”
“是。”
言毕,再无对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一旁的内侍急忙上前,赔笑道:“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如留下来,陪陛下一起用午膳?”
萧琮不置可否,梁帝也没说话。
那内侍继续笑道:“陛下也累了一早上了,既然王爷来了,现下便去用膳吧?”
二人还是一言不发,内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微微抱怨,这两位爷一个比一个闷,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可他也没法子啊,二位主子都不说话,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僵在这里。
于是,内侍又是出去传膳,又是请两位入席,他们就算是面对面坐着,也还是沉默,内侍又要绞尽脑汁地没话找话,让这两位多少不那么尴尬。
好吧,不论他怎么努力,这顿午膳吃得……还是只能用尴尬一词形容。
终于,临了了,梁帝才不咸不淡地开口:“今夜你进宫来,朕会为你接风洗尘,顺便你也看看如今的朝中局势。”
“嗯。”萧琮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却道:“只怕洞悉朝中局势是主要,接风洗尘才是顺便吧。”
言罢,萧琮起身行礼,辞别道:“还要去见母后,儿臣告辞。”
他说完,都不等梁帝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梁帝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目光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微微酸涩。
也罢,总算是看着他平安归来,没事就好……
凤仪宫。
“琮儿,我的琮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萧琮一只脚还没踏进宫门,便被他母后一把抱住,萧琮轻轻拍了拍她,轻声安慰道:“是,母后,我回来了。”
梁后一身浅黄色凤服,上面绣着金凤祥云,衣服虽精致,但没有后摆,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她抱着萧琮不肯撒手,精致的妆容也顿时花了,和着泪水一道,都蹭在萧琮的衣袍上。
萧琮有些无奈,但语气温柔:“母后,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再说。”
“对对对,快进去,让母后好好看看,我的琮儿真是受苦了,唉……”
梁后两年未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抱着他那是一刻都不肯撒手,嘴上又是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说实话,萧琮挺受不了的,但没有办法,毕竟她是他母后,是最惦记他的人了,于是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她,陪她说着话。
“对了琮儿,你还没用午膳吧?母后这就让他们去做。”
话音一落,萧琮连忙道:“不必了母后,我在宣政殿用过了。”
梁后倒是微微一愣,这父子俩竟然还能好好坐着吃顿饭?但随后又有些不满地道:“那怎么一样?!在他跟前儿能吃得欢畅吗?不行,再吃点儿。这样,母后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不……”萧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梁后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用了”三个字硬是卡在喉咙里没说完。
萧琮无奈,只好乖乖地陪她又吃了一顿,这道糖醋排骨是她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或者说是……她唯一会的一道,因为她做的其他菜,实在是不敢恭维。
这糖醋排骨,虽然酸得很,却是他最为怀念的吃食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萧琮带着赫连欢,驾着马车入宫。
马车外表看起来虽然华贵,但在这达官贵人众多的马车之中倒也不甚显眼,没有人注意他们,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马车里坐着的是今夜晚宴的最重要的人。
马车陆陆续续进宫,守宫军士仔细核对着晚宴的名单,兢兢业业地检查着每一辆马车,只是查到萧琮这儿时,白日里认得了他的马车,躬了躬身,直接放行。
马车缓缓入了宫门,众人这才意味深长地打量起这辆并不突出的马车来。
重华殿。
外面寒风阵阵,却阻挡不了重华殿内的热闹喧腾,宫人一个个来来往往,繁忙而有序。
殿内,受邀之列的贵人,个个衣着华美之服,头戴玉冠钗环,光彩照人,烨然生辉,随着宫人的引领陆续入座。
宴席开始的时间是晚上酉时,虽还未到时辰,但众人基本已经到齐。
不仅是因为想好好观察一下这晚宴的主角,更是因为这晚宴主角的习惯,或者说……嚣张。
这位宸王殿下可不是一般的托大。
他每次到场都是踩着点儿准时过来的,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但若有人在他之后来,他总是会语气冷冷的,说来人误了时辰,让人摸不清喜怒。
就连……陛下晚了,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提出。
酉时渐至,该来的人全部到齐。
大殿分为左右两边,左边第一位自然是柳相,他身后坐着一年轻女子,容貌端庄大气,可担得起国色天香四字——是柳府嫡女柳安歌。
不过与柳相相对的右边第一位却是空着的,其实这位置原本是留给洛老爷子的,奈何老爷子年纪大了,身子不适,便不能来了。
左边第二位是一位穿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大胡子,一身凛然气势,正是慕家当家人,慕上将。他身后有一男一女,是慕家的大公子和二小姐。
右边第二位,坐着身广体胖的官员,他身旁坐着一位美妇,此人乃是掌管大梁财务的财务司司丞大人。
左边第三位,是一面貌俊朗的男子,虽上了年纪,但眉宇清明,身姿傲岸,正是成阳长公主的驸马——谢承祐,现任大梁谏议院院正。
长公主身份尊贵,再加上喜欢清净,这次便没有出席宴会。
再之后,便是些官位稍低的官员,或是些不大出彩的皇室族亲。
过了片刻,梁帝携着梁后到来,众人连忙起身参拜,帝后二人在跪拜声中入了上座。
后宫中,除了皇后再无他人,唯一身份地位较为尊贵的文熙贵妃与朝阳公主,也是一向低调,这种场合有皇后坐镇就好,用不着她们。
帝后一中一右落了座后,除了洛老爷子的座位,便只剩下梁帝左侧位置空着。
那位置,自然是萧琮的。
“宸王殿下到!”
外面的内侍喊道,随后又是一声:“酉时至!”
果然,这位又是踩着点儿过来的,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脸生的女子。
女子一袭红衣,头发随意扎起,腰间别着九节鞭,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拜见宸王殿下!”
众人起身参拜,眼角不自觉地瞥向这位大梁唯一的王爷,又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女子,纷纷猜测起这名女子的身份,与二人的关系。
萧琮向着帝后行礼,又轻轻一挥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在众人猜测的目光下,上前落座。
只是赫连欢就比较尴尬了,她望着萧琮坐下,自己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独自站着。
梁帝率先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赫连欢一咬牙,猝不及防地跪下,同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瞬间痛得直落泪,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语气,声泪俱下地道:“皇帝舅舅!我是阿媛啊!”
舅舅?!萧琮一愣,满脸茫然,他爹算她哪门子舅舅?
梁帝一时也是头脑发懵,这姑娘竟然叫他舅舅!他震惊之中试探着问道:“舅舅?你说朕是你舅舅?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