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功败垂成
“郡主且慢!”一声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天外。
赫连欢扬起的手顿在那里。
关键时刻是谁在叫她?怎么着声音听着像,像宇文懿?!
她转过头,真的是他!
她面上浮现出一丝错愕,他为何在这?他为何要救萧琮?
萧琮也是一脸惊诧,他和赫连欢一样的疑惑,不过还多了几分庆幸,宇文懿在这,他应该死不了了。
宇文懿一手掀开车帘,一手扶着马车,他面色有些发白,想来是因为马车颠簸。
缓步走到七尺高的练武台下,他抬头望着台上的赫连欢,问道:“不知此人如何得罪了郡主,竟让郡主起了杀心?”
赫连欢眉间一片阴郁,她想到周帝先前的交代,让她要护好宇文懿。
萧琮此人实在太过危险,且已经三番两次对宇文懿下杀手,她不敢冒这风险,便只能选择永绝后患的法子。
宇文懿瞧她神情有异,便也不再追问,而是规劝她道:“郡主有所不知,此人掌握着北城府救灾粮的下落,事关十万黎民百姓生死,所以他不能死。”
赫连欢面色一沉,她深知宇文懿心性,有他在,她今日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呵,果真是命吗?
为何他宇文懿可以清清朗朗声名至善,她却要担下弃万民于不顾的千古罪名?
宇文懿自是不知赫连欢心中苦楚,只是接着规劝道:“郡主,本王虽不知你二人之间的恩怨,但还望郡主勿逞一时之快,而陷万民于水火。否则……”
“否则怎的?”赫连欢语气有些讽刺。
若不是因为他宇文懿,她也犯不着对萧琮下杀手。
“否则你是——”要被治罪的。
可他话还没出口,便听赫连欢轻笑了几声。
“王爷怕是误会了吧?我与这位公子不过是寻常比武罢了。而今输赢已定,何来杀心一说?”
宇文懿有点懵,是自己会错了意吗?
隐日此时默默来到他旁边,悄声道:“王爷,方才属下确实感觉到了杀意,但现如今倒是没有了。”
宇文懿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赫连欢红衣簌簌,笑得明媚,手中的匕首也递给了染儿,她就这样直接迎上宇文懿探究的目光,一派坦荡气度。
这毫不躲闪的样子,任谁都会相信。
“郡主,此人无比重要,不如交给本王审问如何?”
赫连欢迅速拒绝:“哎,王爷这话就不对了。他是本郡主请来的——”
咳咳——赫连欢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客人,也许日后要成亲的那种,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王爷你带走呢?”
客人这二字,她咬的尤其重。
萧琮面色十分难看,看向赫连欢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前一刻还要杀他,现在竟然装出一副护着他的样子,还说、还说要跟他成亲?
如此奇耻大辱,他无论如何忍不了。
而宇文懿听了她这话不禁笑出声来:“呵呵……郡主,闺阁女子是不能随便说成亲的,否则将来怕不好说亲啊……”
赫连欢俨然一副娇蛮千金的模样,忽然向前一步,挡住了宇文懿看向萧琮的视线,不可一世地站在萧琮面前,朗声道:“本郡主喜欢他,就是要嫁给他,你想把他带走,本郡主死也不答应!”
宇文懿有些愕然。
他看着赫连欢十分坚定的眼神,似乎真的很在意身后的人,不禁也有些为难,心中泛起了嘀咕:
莫非这云阳郡主真的喜欢曹肃?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宇文懿没忍住啧了两声,有些头疼。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以后还有很多用得上定北侯府的地方,若此时与赫连欢交恶,以后怕是难办。
看来,只能先退一步。
“既然如此,那此人便交给郡主。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郡主要帮本王找到藏在侯府里的救灾粮,如此,本王便不再过问此人,如何?”
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救灾粮,帮北城府度过此次雪灾,至于对他的问罪,倒是可以先缓一缓。
赫连欢灿然一笑,显然十分满意。
“成交。本郡主答应了,一定帮王爷找到那批粮食。”
她说罢,转身对染儿道:“今日本郡主乏了,你扶好他,我们回府去。”
“是。”染儿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将地上的萧琮扶了起来。
赫连欢带着染儿和萧琮走到马前,却犯了难。
这,染儿不会骑马,萧琮现下骑不了马——
“本王瞧着他是骑不了马了,不如坐本王的马车回去吧。”宇文懿适时地开口。
“那王爷怎么办?”赫连欢下意识地问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宇文懿身子也不好,难不成要将他俩都放在马车上?这不得弄出个天雷勾地火?!
“本王现下无碍,可以骑马回去。”
“那就谢过王爷了。”
赫连欢懒得推辞来推辞去的,这也正和她心意,于是直接了当的点了头,跟染儿一起,将萧琮扶上马车。
就在赫连欢下了马车之时,宇文懿就在她身边开口,声音极轻:“郡主,此人事关重大,本王不希望他出一点儿差错,郡主可明白?”
赫连欢心中一沉,这宇文懿也不傻,刚才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
不过想来也着实可恨,她向来算无遗策,偏偏遇到一个圣主似的宇文懿。
待马车驶出视野,隐日憋了好久似的,呼出一口气,开口问道:“王爷,那曹肃三番两次的要杀您,您干嘛护着他?”
宇文懿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感叹道:“隐日,你眼中只有我一人之命,但我眼中却有天下人之命。”
“是,是属下莽撞了。”
隐日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叹了口气。
他打小就跟着宇文懿,这位主子的脾性他可是一清二楚,可就是太明白了,才常常忍不住的担忧。
宇文懿继续开口:“之前怕曹肃在定北侯府里有埋伏,所以不敢轻易闯入。但如今看来,曹肃是受着郡主的掣肘,他应该是一个人,走吧,我们不必再等了。”
“王爷的意思是?”隐日试探性地一问。
“之前禅明寺住持说让我去定北侯府,我本以为他是指粮食,可现在发现那曹肃也在,我总觉得他还在暗示着什么,但我尚不确定,所以要亲自去探查一番。”
他话音刚落,就听隐日反驳道:“王爷不可!定北侯府内局势不明,贸然进去实在不妥!不如让属下去吧,属下想办法混进去,然后打听粮食所在之地,王爷还是不要以身涉险。否则出了差错,属下实在担待不起!”
“隐日,定北侯认识你,若你悄悄潜入,被人发现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本王以查案为名大大方方的进去,想来他们也不敢怎样。”
“那王爷一定带着属下。”确实,案子不能不查,还是大局重要。
“那是自然,不然谁来保护本王。”
隐日松了口气。真不是他惊弓之鸟,自打出京以来,针对宇文懿的刺杀就没停过,若是王爷不在眼皮子底下,他实在是不放心。
云阳院。
染儿扶着萧琮,将他放在偏房的榻上,而后退到赫连欢身边。
萧琮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直接背过身躺了下去。
赫连欢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粮。
“好好看着他,不得有误。”赫连欢对着左右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是。”
染儿见她这般,有些气急,恨不得趁着萧琮不能动弹,现在就杀了他,可现在在侯府,她不能下手,于是愤恨地瞧了他一眼,转身跟着赫连欢离去。
午后寒风袭来,森森凉意。
赫连欢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午膳,没有动筷的意思。
染儿在一旁规劝:“郡主,此人留不得,恐怕我们得再找个机会……”
话还没完,赫连欢就生生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不必管,我自有分寸。”
“郡主……”
“好了染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赫连欢脑子里乱极了。
她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她想到离开偏房前萧琮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即使今日宇文懿不出现,她也下不了手。
可是……她为什么下不了手?
就因为,他给她带了一壶酒?就因为,他说他们能成为朋友?就因为,他嘴上说着生死不论,可还是接住了差点掉下台子的她?
是啊,原因她自己都说出来了,还纠结什么。
她,的确是欣赏他的。
可她突然又想起那人教诲:“善达至境者,圣人也。然,汝之业非圣人,便当变善为戾,方图大业。”
她究竟该怎么做?
赫连欢就这么直愣愣地坐了一个下午。
夜色渐深,她突然把桌子上的茶盏给重重地推到了一边,气冲冲地道:“走,我们去审审他。宇文懿不是要粮草吗?我给他找还不行吗!我倒要问问,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怎么这么久,我都找不到那该死的机关!”
染儿被吓了一跳,可是这都这么晚了,实在是不合适,于是连忙劝说道:“郡主,这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赫连欢仍然气鼓鼓的,但显然比方才要冷静了一下。
“郡主?”染儿还是有些担心,开口叫了一声。
“走吧,我们去看看他。”赫连欢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出事。
她们刚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啊!快来人啊!出、出人命了!”
赫连欢一惊,连忙冲了出去,只见一个侍婢在偏房外,面色惨白。
她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婢见到是赫连欢,急忙跪下,神色惊慌:“郡、郡主……里面那个人死、死了……”
那个人?
萧琮!
赫连欢推开那侍婢,冲进了偏房,只见萧琮正痛苦地倒在地上,双眸紧闭,旁边是瘆人的鲜血。
她快步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极其微弱。
赫连欢心中一空,突然就慌了,原来她对他的死如此在意。
她单膝跪地,双手将萧琮的脸扶起来,紧盯着他看,声音有些发抖。
“你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得到吗?回答我。”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这又是做什么?”身畔的人忽然动了动,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赫连欢一时失语。
萧琮轻笑了起来:“郡主这是舍不得我死了?”
舍不得?她舍不得他死吗?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将赫连欢缠的喘不过气来,他简单的一问,对她而言如同诛心。
不会的,她是赫连欢,怎么会有舍不得杀的人?
他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儿,性情让她感兴趣了一点儿,又对自己多了解了一点儿,还对自己多关心了那么一点儿,她只是有点欣赏,对,只是欣赏而已。
赫连欢面色有些僵硬,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是为了粮草,你现在还不能死。”
萧琮幽幽地说了一句:“是吗……”
赫连欢迟迟等不到他的下文。
“染儿!染儿!请大夫来,快!”赫连欢对着门外的染儿喊道。
染儿自知事情紧急,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忙忙离去。
榻边,赫连欢面无表情地坐着那,一勺一勺地将手中的汤药喂进萧琮的口中。
萧琮垂着眼,也是面无表情地喝下一口一口的汤药。
“你到底要干什么?”赫连欢冷冷发问。
萧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当真一心求死吗?”
萧琮咽下最后一口汤药,终于开了口:“是你说的,我为‘苍山飞雪’。既是苍雪,便自有一番高洁,我不欲被人拿捏,自求一死。”
“本郡主不知道,你还有这等觉悟呢?怎么,落在本郡主手里觉着委屈?”赫连欢眉目上挑,讥笑的说道,同时将手里的碗“啪嗒”一下,狠狠地砸到了桌子上。
萧琮没有说话,闭着眼又躺回了榻上。
“其实,我给你放的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到时候你自然能恢复,实在不必强行运内力抵制药效。”她停顿了一下,可萧琮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这样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萧琮背对着她,冷声道:“我若是死了,宇文懿就安全了,正如你意,不是吗?”
赫连欢不知怎么的,心中憋着一股闷气,怒声喝道:“是!是!你死掉最好,我巴不得你死掉!”而后猛然起身,狠狠地推开门。
正要走出去,却忽然听到萧琮说:“本来,杀不杀宇文懿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他。”
赫连欢没有说话,直接离开。
直至看不见赫连欢的身影,萧琮的嘴角才染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终于知道,赫连欢对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她今日确实起了杀心,但他可不会忽略,赫连欢在杀他之前,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纠结。
说起来,他也是极胆大的,竟然用自己的命,去赌赫连欢一个虚无缥缈的恻隐之心。
萧琮自嘲一笑,什么时候他也会做这样的事了。
不过,上天待他还算不错,赫连欢果然是有那么一丝犹豫的。
那么,该到他反击了。
赫连欢回到房中,心情复杂。
染儿心思通透,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郡主,你为何要救他?正如他所说,若他死了,长安王就安全了,郡主也不必处处防范着。”
“我不是说了吗?若他死了,就找不到粮食了。”
“郡主你明明知道,那批粮食便在侯府祠堂,就是再难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我有点累了,你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染儿还欲在说些什么,看到赫连欢这样的态度,也只得先退下。
这一夜,没有人睡得着。
翌日,卯时。
因着宇文懿的命令,受雪灾的百姓此刻大都有了栖身之所,只是还忍受着饥饿。
宇文懿望着街上的饿殍,感慨万分。
万春园和禅明寺都没有丝毫动静,他派去更远粮站的人也还没有回来,远水难救近火,眼下的希望都在那个曹肃身上了,但愿此行顺利。
定北侯府。
“侯爷,长安王到。”
“快请进来。”定北侯有些诧异,宇文懿一大清早就过来,他有些不安。
片刻后,只见宇文懿一个人。
他更加诧异,怎么隐日也不在?!
不过他一个人,想来只是有事要吩咐吧。
他松了口气,恭敬道:“拜见长安王。”
宇文懿连忙上前扶住他,道:“侯爷多礼了,本王受之有愧。”
二人边走边寒暄,待宇文懿在正堂里落座,定北侯连忙吩咐下人备茶。
“侯爷,本王今日,是来找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