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周北城
新帝十六年冬,大周北城府。
严冬悄然而至,漫天的飞雪,压垮了梅枝,梅也蜷缩在重重的雪下。
天总是阴沉着,随处看到冻死在路旁的流民,当真是触目惊心。
这时,一辆黄花梨木马车缓缓驶来,锦袍华带的男子慢慢挑开车帘。
一袭天青色锦服,头戴简单的一支碧蓝沧海珠替簪,便已是气质高华。
他俊秀的双眉微微蹙起,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对外面的侍卫道:“隐日,停下,我出去一趟。”
听了车里人的话,外面的人连忙阻止,“王爷,外面极冷,且流民杂乱,万万不可啊!”
里面的人轻咳了一声,道:“无碍,我去去便回。”
“王爷!您怎么了?可是风寒还未痊愈?”
“我没事,停车吧。”
“王爷不可!您身子本就不好,近日又染了风寒,实在不能……”
“本王说了,无碍,停车!”
里面的人愠怒,语气有些凌厉,但奈何中气不足,只能让人听出虚弱来。
“王爷,陛下吩咐,一定护王爷安全到达碧玉泉,属下知道王爷的心思,定让人前来抚恤灾民。您实在不必亲自处理。”
马车外的人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心里一阵担惊受怕,这位爷要是出了事哪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认真考虑。
片刻后,终是松了口,没有再说话。
马车稳稳地驶出城门,难民一群一群的蜷缩着,瑟瑟嗦嗦。
突然,一道女声从马车外传来:“前面马车里的,可是长安王殿下?”
那个驾驶马车的侍卫下意识地拉住了马车。
车子里的人也被震了一下,微微有些不稳,身子颤抖了一下。待他站稳,轻轻撩开车帘,马车外面的侍卫便连忙扶住他。
隐日一惊,他们此行甚是隐秘,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那女子望着马车上的人,只见他墨发如瀑,上挽精致穿针式半束发髻,一只沧海玉替簪穿于发间,通体是温润的天青色。
眉目清朗,似盛皓月繁星。鼻尖落着一片细雪,慢慢顺着鼻翼优雅的曲线流下。双唇微微泛白,显然是疲累至极,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更加惨白。
他看向她,温雅而笑,便似清风拂面,皓月朗照,当真不负那一句"皎皎然如云间月,淡淡清似柳中风"。
他一袭天青色裘袍,缓步走下马车,颀长身姿敛尽世间风华,清煦温雅。
那女子打量着他,似乎更确定了,说道:“你就是长安王!”
是了,传言大周皇帝膝下一子,常年卧病在床,久居府中。大周皇帝尊其为长安王,取自长久安康之意。
他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躲不避,可见并非寻常家的女儿。
这时,他身边的侍卫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胆大无礼,不尊王爷!”
那红衣女子俏皮一笑,道:“我既能猜得出你家王爷的身份,你们为何不猜猜我是谁啊?”
他顿了顿,笑着开口道:“姑娘该是云阳郡主,定北侯之女,赫连欢。”
定北侯本是北方突厥族族长,被当年大周始皇帝收服,便被封为定北侯,为大周镇守北部边疆。
这一代的定北侯虽有一儿一女,但儿子早亡,于是对这唯一的女儿更极尽宠爱。
闻说这位唯一的郡主潇洒恣意,不拘流俗。虽说大周民风开放,但一个女子在街上游戏的情况还是少见,且这女子通身自带尊华气质,自是云阳郡主无疑。
闻言,她灿然一笑,没有说话,却也默认了。
她便是定北侯之女,且被皇帝收为义女,破格封了郡主,封号云阳,闺名赫连欢。
“郡主!郡主!侯爷命你速速回府。”远方一侍卫装扮的人纵马而来,一骑绝尘。
而那红衣女子一惊,轻声“啊”了一句,连忙躲在他和侍卫的身后。
那后面的侍卫一脸黑线,颇为无语道:“郡主,你那红衣实在显眼,这公子也挡不住啊!”
宇文懿微微一笑,向前迈了一步,对着来人说道:“还请禀报定北侯,本王与郡主有约,怕是不能跟你回去了,待过些时候本王定亲自送郡主回侯府。”
那骑马侍卫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将他打量一番,神色恭敬,斟酌着开口问道:“敢问是哪位王爷,也好让小人回个准信儿。”
虽是这样问,但他已经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眼前这人如此年轻,不会是周帝的兄弟,便只能是被早早封王的长安王。
果然,那尊贵的王爷开口道:“长安王,宇文懿。”
天青色锦袍在雪色中气质卓然,那侍卫连忙单膝跪地,道:“参见长安王,属下定将话带到。”
待那人走远,宇文懿身后的赫连欢才慢慢地走出来,笑着拍了拍宇文懿的肩头,说道:
“长安王,没想到你倒还挺讲义气,帮了本郡主一次,本郡主自然是要报答的。嗯……让我想想……”
她一只手端着头认真地考虑起来,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大红漆楼阁道:“有了!不如我带你尝尝北城府的风味儿。就去万春园吧!”
宇文懿不置可否,赫连欢倒也不管他的意见,而是收拾好自己手中的鞭子,颇有兴致地朝那座红楼跑了过去。
宇文懿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也只是片刻功夫,便转过头对身边的侍卫道:“隐日,你先回去吧,我过去陪郡主用膳。”
说着轻轻摆了摆手,缓步跟在赫连欢的后面。
那侍卫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他真的走了,谁来保护王爷?
他皱着眉,对着身后的一队士兵道:“你们先去定北侯府。对了,将北城府之事如实禀报陛下。”
“是。”士兵应了一声,迈着铿锵的步伐慢慢走远。
而他作为王爷的贴身侍卫,是断断不敢就这么抛下王爷自个儿回去的。于是隐日隐了身形,飞快地赶到万春园附近。
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清楚了这座酒楼。屋宇雄壮,门面广阔,通体朱红色的彩漆,上面还画着纷繁的奇花异木。
宇文懿这才明白,这座酒楼为何叫“万春园”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纹饰,的确担得起“万春园”这三个字。
“万春园恭迎八方来客四海亲朋!夫妻凤侣鸾俦海燕双栖,老者天赐遐龄庚星永辉,孩儿啼试英声天降石麟,乔迁凤振高冈德必有邻……”
万春园的堂倌在门口大声吆喝着,在这天寒之日显得无比突兀,四周的行人来来往往,却还是有些衣着华贵之人大踏步走进。
比如前面这位。
赫连欢走在前面,一袭红装分外招眼。
那堂倌也是个机灵的,见着她的身影,急急地向前小跑了几步迎上赫连欢,笑得嘴角几乎要裂开,躬身哈腰道:“呦呵!小的就瞧着今儿个七彩祥云飘过,正琢磨着是哪位贵客临门,原是云阳郡主的大驾!小的在这儿给您拜福了!”说着双手拱起,笑得更欢。
而赫连欢却笑着摇头道:“错了错了!今儿这贵客可不是本郡主,你这没眼力劲儿的,竟没瞧见这真真儿的贵人!”
说着凤眸流转,身子微微一侧,只见三步远处,一天青色锦袍男子手握一红色瓷瓶,正向这边移步而来。
此刻雪落成白,他如画眉间染上斑斑飞雪,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那堂倌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只痴愣愣地瞧着他走近。
赫连欢嗔骂道:“说你没眼力劲儿还真一点儿不差!不赶紧招待着还傻站着作甚?!”
“是是是,小的过错,小的过错!郡主……额……贵人里头请!”
他思忖片刻不知如何称呼,又不敢发问,只得称一声“贵人”。
宇文懿看了那堂倌一眼,然后转身对赫连欢道:“方才郡主走得急,我还未谢郡主好意。我自知这药丸并非凡品,当谢过郡主。”
他微微颔首,眼眸含笑。
“好啊!你既要谢我,便好好陪我吃这一顿,权当给本郡主的谢礼了。走走走,外头冷着呢!”
说着她一手把宇文懿推了进去,然后一个转身,来到宇文懿面前道:“想吃什么?这儿的花样多着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楼梯,“我喜欢这儿的‘百鸟朝凤’,那滋味……啧啧啧……”赫连欢一脸陶醉地微闭双眼,她上了楼,刚刚坐下,便又迫不及待地说起来:“对对,还有那个炸鹌鹑,叫……叫什么来着?”
那堂倌自然也跟着上来,连忙接话道:“回郡主,那叫‘春回大地’。”
“不错,是这么个叫法!”
那堂倌见提到了本家菜品,便急忙滔滔不绝起来:“劳驾郡主还惦记着小店的菜,小的这便给二位报个菜名:新出的有豆鼓鲇鱼、麻酥油卷、清蒸翅子、什锦豆腐、清拌蟹肉、水晶肘子,还有那清蒸江瑶柱、三鲜木樨汤、清蒸玉兰片、蜜丝山药糕……”
他一连说了十几个菜名,然后谄媚地笑着,终于收了尾:“您瞧着,想先尝尝哪个?”那堂倌滔滔不绝地说着,却看到宇文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有些不敢说话,转而看向赫连欢道:“郡主您看……”
赫连欢嘴角勾起,眼眸深深地看向那堂倌,开口道:“本郡主记得,北城府大灾,实在不知贵店是从何处得来这些个珍味儿来?真叫人好奇呢!”
说着双眸一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堂倌。
明明北城府已至如此境地,他们家却还能推出这么多的新品,这般奢侈……
那堂倌大惊,突觉失言,双目瞪大,眼中尽是惊慌失措。他怔住了一瞬,马上回神,连忙便转身离去,却突然寸步难行。
原是赫连欢的鞭子,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不自觉地向前栽倒。
赫连欢豁然起身,手中的鞭子仍牢牢地套在那堂倌的脚上。
她盛气凌然而来,美目含怒道:“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郡主在北城府向来说一不二,却不知还有人分不清好赖事儿,胆儿还真大过天了!”
她这一闹腾自然惊动了不少人,这时候,楼下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怠慢了长安王跟云阳郡主?我定是不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