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伴寝
密密麻麻的红圈勾住满纸的“椒房殿”,彤史上记录的是朔望至月末的帝王宿寝起居,自她册封为后入主椒房殿,李聿几乎夜夜宿在此处。还差几日就到下月,而下月初一又该是她伴寝的日子,身为皇后,她要以身作则,不能连续霸宠,为彰显皇后的贤惠大度,她需在下月初一来临之前主动为妃嫔安排侍寝。
集宠一身,便会引其余各宫心生积怨,若想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就不能树敌。
灼染合上彤史,递给了秦尚宫,又吩咐她拿来妃嫔世妇们的绿头牌,从中筛选出了贤妃窦氏,德妃颜氏,以及几个家世品貌优秀的御女佳人,而后吩咐大长秋采风在她们的绿头牌上一一盖上凤印,以便于李聿遴选。
灼染心知贤德二妃失宠已久,于是特意交代将她二人绿头牌放在位列之首。
秦尚宫应声而退。
待离开,灼染便抱着长意出去荡秋千了。
是夜,李聿没来。
二日众妃嫔前来椒房殿请安时,灼染便看见贤妃的脸上透满红润。
不消说,昨晚是贤妃伴寝。
贤妃窦清窈一开口便是圣上长圣上短的,声音甜婉,盛光芳华,尽显女儿娇羞。
“昨夜圣上与嫔妾说了好些体己话,还说甚是想念嫔妾,如今嫔妾已知圣上情意,这心里头总觉得暖暖的,君恩深重,嫔妾万不能辜负,但求喜得皇儿,为圣上绵延子嗣。”
得意之际,窦清窈双手合十,眸中有泪光闪动,只求老天保佑她能尽快受孕。
丽妃听罢,心生羡慕,酸溜溜的道:“皇后娘娘日日与圣上朝夕相处,夜夜恩爱,也没见怀上龙子呀,贤妃姐姐不过才侍寝了一晚,更无可能了。”
裴然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暗自祈祷今晚能被召幸。可她与赵氏不对付,如今赵氏当了皇后,肯定会暗中将她的绿头牌撤换下去,阻止她侍寝。
想到此,裴然快速扫一眼坐在正中宝座上凤裳华冠的灼染,眼底划过一丝憎恨。
那曹婕妤也不知道何时出手,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她必须要去芙蓉殿催促她一番了。
“圣上有情有意,断不会只消片刻温存,贤妃今日怀不上皇儿,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总归有怀上的那一日,至于本宫怀上与否,需过一段时日才能见分晓,岂是丽妃能妄言的?”灼染淡淡温笑,清丽绝容不怒自威。
裴然顿时蔫了下去,暗自咬牙,恭声自责:“嫔妾知错,是嫔妾莽撞了。”
窦清窈瞪了一眼裴然,冷哼一声,坐正了身子面对着灼染,眼中闪过一抹讨好之色。
昨夜之前,她已两年之久未被召幸,之前闵梓南入主中宫时,一直都压着她,根本不容许她侍寝,如今赵氏刚当上皇后,她就被圣上翻了牌子。无疑,这其中必有赵氏的推波助澜,所以今后她不能与赵氏交恶,必须多亲近一些才行。
思及此,窦清窈便笑着与灼染套近乎:“皇后娘娘如此贤良,皆是你我姐妹的福气,有些人,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裴然暗暗狠扣着绢帕上的鸳鸯刺绣,不得不忍气吞声。
颜冉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清高。但是那异域美丽的面庞上漫出的失落早已经被灼染尽收眼底。
颜冉是南越王颜歇的妹妹,高贵矜持的南越公主。李聿当初是以联姻的方式收服了南越,他将颜冉风光纳入宫中,又派自己胞妹李蔓嫁与南越和亲,最终才换取了颜歇的俯首称臣。
天下皆知,颜歇难过美人关,沉迷于李蔓的美色无法自拔,而颜冉却一见李聿误终身,痴心不悔的要来大齐做李聿的妃子,兄妹二人皆情爱至上,心甘情愿做李聿的阶下臣。
如今南越已归大齐,颜冉已无利用价值,被李聿旷在卿颜宫内已是数年之久,她心中一定也有怨屈的吧?
今晚,也不知道李聿会不会召幸她?
灼染心忖,这贤妃窦氏都已成功伴寝,颜冉自然也免不了。毕竟她二人的绿头牌被刻意放在了显眼的首位,李聿既召幸了贤妃窦清窈,应该也会召幸德妃颜冉。
正如她所料,这一晚便是颜冉侍寝。
剩余两夜伴寝之人分别为御女苑的陈宝林和浣花阁的乔美人,之后,陈宝林晋升为正三品婕妤,为世妇之首,而乔美人则升为从二品充仪。
皇帝雨露均沾,一视同仁,六宫自然祥和。不仅祥和,她还收获了贤德二妃抛来的橄榄枝。
灼染扫了一眼彤史,心如止水,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
初一这一日,福香和瑞枝趁着长意午睡抱着他离开了椒房殿。临走时,福香告诉灼染,这是李聿的意思。
灼染虽是舍不得,却也只能让二人将长意抱走。
李聿只允小住,并未提及让她抚养长意。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寿海悄悄过来告诉她,夷染和李聿闹了不愉快。
“奴才在外面守着,就听见贵妃哭泣不止,期间还提到了皇后娘娘,贵妃说娘娘是,是……”
徐寿海有些难以启齿。
“常侍尽管直说,本宫能受得住。”灼染心中冷笑。
徐寿海还曾听得夷染说她是杀人犯呢,她若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岂不是要被她一语击中?她曾尝尽千般痛楚,万般磨难,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说,说娘娘是…营妓…奴才听的也不大清楚,兴许是听错了,就算没听错,也是贵妃往娘娘身上泼脏水,圣上自然不会相信。”
徐寿海见灼染神色有异,立即轻言安慰
很快,灼染掩过恸色,不卑不亢的道:“她不过是一时气话,本宫不会放在心上,圣上更不会。”
待徐寿海走后,灼染坐在凤雕宝座上,缓缓的捏紧了手骨。
夷女说她是杀人犯,是营妓,足以应证此人就是那个与张商厮混的女子!身为李聿的发妻,夷女为何会与张商暗中牵扯?
不论如何,伤害她的人,通通都该死。
心中憎恶腾升,灼染眼底杀意涌现,涨满乌眸。
这一晚,本该属于帝后相聚的初一之夜被夷染夺了去。李聿派人过来传话,李聿今晚留宿在思夷宫,不会来了。为了弥补她,他还特意赐物赏银,并命夏仕白与几个黄门鱼贯送至椒房殿。
看着眼前御赐的玉盘珍馐以及各种镶玉嵌钻的头面华服,灼染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慢悠悠的道:“本宫一个人也吃不完,分赏一些下去吧。”灼染摆了摆手。
不来倒也好,她乐的清闲自在。
连翘和紫苏谢恩,便将多余膳食撤了下去。又将那些赏赐物分别搬进了储藏屋。
灼染躺在榻上,打了一个哈欠,便起身去了浴阁准备洗浴。
刚进浴阁,采风又急匆匆的过来禀报:“归迟宫的常侍洪应德跪在外面要见娘娘,说是宸妃动了胎气。”
灼染不由皱眉,当即也顾不得洗浴了,便急忙去了归迟宫。
跟随身侧的洪应德一个劲的问灼染,要不要去通禀李聿。
灼染只说暂时不用,并让洪应德去叫太医。
到了归迟宫,尔雅也在。她守在榻前,一脸的担忧。看见灼染,立即领着宫人跪迎。
迟婳躺在榻上,捂着肚子蹙着眉头,痛苦瓮声:“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
灼染示意尔雅等人平身,便走到迟婳旁边,握着迟婳的手,柔声安慰:“姐姐放心,你不会失去孩子,先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满头虚汗的迟婳反握着灼染的手,似乎心安不少,恳求的看着灼染:“能不能叫仇乌神医过来?”
“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无需迟婳开口,她也会请阿兄过来为她保胎。
迟婳腹中孩儿不能有闪失,更不能在她为后期间有任何不测。若这腹中孩儿保不住,有心之人定会趁机拿此事大做文章,说她暗害迟婳流产也说不定。
迟婳既然相信她,她就必须护她母子周全。
灼染看一眼尔雅,向碧月询问了事由。
碧月告诉灼染,迟婳本来是要出去散心,还没走出去就摔了一跤。最后才发现,是她鞋底被抹了香油。
尔雅听罢,忿然道:“真是太可怕了,如此暗害龙嗣,也不怕遭报应!”
灼染思虑一番,便让碧月将那只鞋保留起来,不得清除上面的香油。
尔雅听罢,隐在袖下的手冒出冷汗。
这时,仇乌来了,灼染不容耽搁,立即吩咐他为迟婳保胎。
仇乌及时诊脉,又开了保胎药。灼染在一旁不时询问迟婳有无大碍。
仇乌笑了笑,语气轻松:“宸妃娘娘只是略动了胎气,不会有大碍,她身强体健,且又是习武之人,休养几日便可。”仇乌停下游走的笔势,看着灼染,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她。
明明他心心念的阿妹一直藏巧于拙,丝毫没有显露称后的野心,可眨眼间,她却被皇帝捧上中宫之首,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一切太快,快的出乎意料,令他不由开始担心她的处境。
李聿虽有恩于他,可他也很清楚,李聿是一个为谋利而不择手段的帝王。身为帝王,他所做的每一项决定每一件事,都与权衡利弊息息相关。而挑选皇后亦是从利益方面考量。
阿妹聪慧过人,不会不知。
仇乌叹一声气,满眼疼惜的看着灼染。
灼染知他心中顾虑,便用水沾了手指,在案上写了六个字:借东风,为后盾。
仇乌恍然。
终于明白灼染为何叫他派人去东洲……
正这时,察觉到不对劲。
仇乌下意识的捂着额头,欲起身,却无力跌坐了回去。
“阿兄…”灼染亦觉得头重脚轻,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殿内一阵青烟缭绕而来,吸入鼻腔,更添晕眩。
灼染试图迈步,双腿一软便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有人要暗算我们……”仇乌几次想要起身离开,皆酸软无力的倒了下去。
归迟宫寝殿内,所有的宫人都昏倒了,躺于榻上一帐之隔的迟婳也未能幸免。
唯独少了尔雅。
灼染咬牙,奋力想要起身,偏意识涣散,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迷惑中,她感觉有人在扒她的衣袍,仅存的一丝微弱神智想要反抗,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使不出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了凌乱嘈杂之声,不时有人唤着“陛下”。
灼染顿时清醒,幽幽睁眼,却看见了一身明黄纱绣团龙常服的李聿。
李聿站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左右身侧跟着贤德二妃以及丽妃婕妤等人。
李聿清俊萧冷的脸上布满寒霜,令人止不住颤栗。
灼染动了动身子,欲要起身跪迎,却发现自己躺在阿兄怀中,她与阿兄的外袍被退卸于腰下,衣衫凌乱发髻垂散,亲昵的偎在一处,像极了云朝雨暮的欢情男女。奇怪的是寝殿内其余昏厥的宫人都不见了,只余下她和阿兄看似放浪形骸的倒在此处。
灼染顿时明白了,那些和她一样昏迷的宫人被暗中拖走了,就连榻上的迟婳也已不知所踪,这是有人故意要让李聿看见她与阿兄独处一室,只为向李聿证明他们有奸情。
从李聿那双蕴含恼怒的眼睛里,她看出了可怕的凌迟之光。
李聿相信了,并且对她与阿兄动了杀念!
灼染咬牙,将这些加注在她与阿兄身上的荒唐羞辱按捺于心底,当即敛襟垂首,对着李聿俯身迎拜,镇定自若道:“臣妾得知宸妃动了胎气,便请来仇太医为其保胎,哪知却从中遭了暗算,被人以熏香迷晕……”
灼染讲了事情的经过。
仇乌此时也已醒来,昂首僵直的跪在那里,与灼染一样坦然无惧,亦口径一致的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故意陷害臣与皇后,请陛下明查。”
李聿看着他二人,唇角冷意隐现,眼底更是寒锋逼人。
“曹婕妤,皇后与仇卿可有半句虚言?”
李聿问身后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