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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灼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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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聿因身体抱恙而无法处理朝堂之事,连日来一直卧病于榻,甚至不能下地行走,几乎同废人无异。

    望夷宫外御医扎堆,他们一个个的愁眉不展,仍为皇帝身患何症而苦思冥想,迟迟无法定论。

    “圣上一直命我等给他开长生不老药方,这可如何是好?”一御医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莫说没有,就算有,这天大地大的要往何处寻找,分明就是大海捞针…”

    随即叹息声接连不断。

    “你们没发现吗?圣上似中邪了般,总将长生不老药挂在嘴上,莫不是与殿下之前的症状相同?”

    “曾大人是说中了毒蛊?”

    “没错。”

    “若中了蛊,应该能看的出来,圣上除了胸膛发黑,皆脉象平稳,并无中蛊迹象,”

    灼染不露声色的听去了这些话,身袭朴素的淡紫色蔽膝大袖长袍,婷婷袅袅而来,待走上宫廊,御医们立即垂首跪下行礼。

    灼染态度温和的叫他们平身,而后又满眼担忧的问及了李聿的病况。

    御医们只说目前症状无法定论,又说李聿一直执着于寻找长生不老药,基本回答与方才商议时无异。

    灼染一筹莫展,再三叮嘱御医务必用心钻研对症药方,又下令广招得道高人,为李聿炼制长生不老药方。

    不远处,仇乌一身灰袍迎风而扬,玄铁面具下,那双清邃的眸满是诧异…

    自李聿病倒之后,灼染在长安宫与望夷宫之间来回奔波,甚是忙碌,每次都是等长意吃饱睡着之后才来望夷宫侍疾。

    轻风缥缈的纱幔下,灼染守在望夷宫内殿的龙榻旁,端着热气腾腾的补药准备喂给李聿。

    李聿却不喝,看着她,深目如芒。

    灼染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劝他喝药。

    他突然握住灼染的手,沉声询问长生不老药有没有找到。

    灼染回说已经在找。

    李聿捉住她的手腕,力道深重,苍白清郁的脸掠过一丝痛色,又大吐了一口鲜血。

    灼染慌的拿起帕子为他拭着嘴角的血迹,不住的流泪。

    李聿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拂去,低沉沉的问:“你的泪,有几分真?”

    “染儿对聿郎的心是真的,泪也真的。”说完,趴在李聿的怀中更是泣不成声:“染儿…舍不得聿郎,不想让聿郎死,只有聿郎对染儿最好…”

    李聿红着眼眶看着她,修长的手指优雅而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旋即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我再不与你赌气了,你别离开我,灼染,别离开我。”

    灼染的心一怔。

    她听的很清楚,他唤的不是染儿,而是灼染…

    “好,我不离开聿郎,一直守着聿郎。”灼染抱紧了李聿,像是在哄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颤抖的身躯紧紧的融入他的怀,沉香萦绕,丝丝缕缕钻入她的四肢百骸,渗透了她的灵魂。

    为了方便侍疾,灼染便连同长意一起搬来了望夷宫,这样一来,可照顾李聿,也可守着长意。当日,灼染对外宣布皇帝需静养,若朝臣与妃嫔有要事觐见,可事先禀报给她,她在通传给皇帝。

    因为李聿身患异症,长意的周岁宴也推迟了下来,灼染便与浑浑噩噩的李聿商量在望夷宫内为长意举行简单的抓周仪式。

    夏风袭来,气温渐暖,尤其是这几日总透着燥闷熏热。灼染便在李聿的榻前摊了席子,席上放了弓矢笔墨和四书五经,等着长意伸手选拿。胖嘟嘟的长意调皮的爬来爬去,一会儿拿笔和弓,又一会儿翻书,没个定性。

    灼染抱起长意对李聿笑道:“长大后定是文武双全的能者。”

    李聿虚弱的勾起唇角,深邃眸光在她与长意之间来回流转,而后便缓缓的闭上眼睛。

    灼染唇角的笑一点点的敛起,神色复杂的看着昏睡的李聿。

    亥时,灼染趁着夜色去了宝华殿后的竹林内,她像第一次那样临摹了旁人的字体给郑鞅写去了一封信。她问了郑鞅现在是否安全,又向郑鞅讲了李聿这边的情况。

    三日之后,灼染收到了郑鞅的来信,郑鞅告诉她,他现在已来到大齐,不日便进宫献上长生不老药。

    “……若胸前发红,便是麻痹症状,可放心支配。”

    灼染默默的念着那封信,看完之后便将其烧毁,一颗心也总算安定了下来。

    侍疾时,她的确发现李聿胸膛处有一块乌印,且太医们也都说他胸前发黑,所以那芙蓉花粉的的确确进入了他的体内,并成功麻痹了他的心智,这也就意味着,李聿已然变成了一个随意支配的傀儡。

    接下来,她将开启复仇之路,与郑鞅一起颠覆李聿一手执掌的乾坤!

    然而城府颇深的李聿突然倒下,却又令她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她领教过李聿雷厉风行的手段,所以总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李聿制造的假象。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灼染决定再给李聿下一剂猛药,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当她产生了这个邪恶的念头时,她的心有片刻的难受。就如同一根细密的尖针刺进了心脏最深处,带着一丝隐隐的微痛。

    脑海里蓦然浮现与李聿缠绵恩爱的一幕幕。但又很快被那瑶山下的血红掩盖,那根深扎于心的尖刺被那国破家亡的极致仇恨连根拔除。

    灼染那双乌眸变得如磐石一样坚定,正如她当初进宫时那样视死如归。

    只要能报仇,她宁愿与李聿同归于尽。

    回到望夷宫,李聿依然昏睡不醒,灼染将熬好的药端至榻前,又将李聿扶起,轻声的唤了一声聿郎。

    “聿郎,该喝药了。”

    灼染柔柔的声音透满爱意,唤醒了李聿。

    李聿睁开眼,正对上灼染的视线,随即面色沉郁的他拿过那一碗药,闷声不语的全部喝光。

    灼染神色恍惚的盯着那碗药,脊背有些作冷。

    李聿喝完药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便躺回榻继续昏睡。

    灼染替他盖好了被子,守了片刻,便默默的离开,之后去了长意所在的东配殿。

    长意不见了。

    灼染心头一沉。

    便叫来了宫人,询问长意被谁抱走了。

    她虽恨李聿,但是她从没想过要伤害长意,更不允许长意在她眼皮底下发生危险状况。而今李聿重症不起,紧要关头之际,朝中有心之人很可能会打长意的主意,利用长意篡权也说不定。

    “启禀娘娘,厢房有些热,仇乌神医抱他去外面玩了。”

    连翘走来回应。

    灼染皱眉:“谁允许你们放他进来的?凡是要来望夷宫探病的大臣妃嫔,需先通报本宫,你为何不通报?”

    连翘闻言变色,跪在地上如实回道:“是圣上让他进来的。”

    灼染听罢,心头一震,便没再说什么,兀自去寻长意。

    仇乌抱着长意站在青茂摇曳的梧桐树下,昏黄的宫灯将那一身墨竹灰袍映上柔暖的光晕。

    灼染走了过去,仇乌姿态娴雅的摇哄着长意,温雅之声缓缓响在灼染的耳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他声声柔慢的念着,抱着长意转身刹那,面具下的眼睛盛满晶莹。

    灼染脑袋嗡的一声,一股酸楚涌入鼻腔,浸入身心,视线瞬间模糊。

    “阿兄……”

    “灼华……”

    灼染悲喜交加,激动上前紧紧的抱着仇乌。

    仇乌是他的假名,他叫赵瞻,是她的阿兄。

    她怎么也没想到,阿兄居然还活着,甚至和她一样进了大齐皇宫!

    难怪她每当看见仇乌背影时总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明明在那风起云涌的瑶山之下,她亲眼看见浑身是血的阿兄惨烈的躺在那里,已无半点气息,可如今,他如此鲜活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恍若隔世,却是那么的不真实!

    灼染像个孩子一样在仇乌的怀中哭泣着,伸手摸着仇乌脸上的玄铁面具,不断的问他的脸怎么了。

    仇乌怀中的长意看着灼染,口中叫着麻麻,伸着小手要替她拭去眼泪,因手太短够不着,急得小身板不由的朝灼染倾了过去。

    仇乌制止了他,拿着白色的沾染幽幽药香的帕子为灼染拭去泪水,讲起了他当初侥幸逃生的经过。

    原来阿娘和爹爹被斩杀之后,阿兄也即将成为死于非命的刀下鬼,就在那时,一个刽子手因念及阿兄曾施展医术救治过他,迟迟不忍下手,最终他用刀划伤了阿兄的脸,待阿兄昏厥过去之后,又将阿兄扔进了死人堆里,最终才得以幸免于难。

    听着阿兄回忆那血腥杀戮而又沉痛的过往,她的眼前浮现出爹爹与阿娘身首异处的惨状,瞬时,仇恨在腹腔内犹如烈火一样熊熊燃烧着,几乎吞毁她的理智。

    她的爹爹赵桓,阿娘詹明桦均死在了李聿的十面埋伏之中,后来走投无路的爹爹与阿娘被逼至瑶山,大齐的刽子手挥刀相向,将他们残忍斩杀。

    她当时就躲在一棵大树后,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为了报仇,她将爹爹的头颅用衣服包了起来,投奔司徒胜,忍痛献上首级,只为能换取她进宫刺杀李聿的机会…

    “灼华,收手吧,莫要做郑鞅的棋子。”阿兄的眼神一如往常那般透着无限疼宠,修长的指为她拢着散落的青丝,动作柔缓。

    灼染摇头,纠正仇乌的话:“不,阿兄,我不是郑鞅的棋子,我与他是融为一体的复仇联盟!我进宫就是为了替爹爹与阿娘报仇,我要让李聿为他的野心与残暴付出代价!”

    “阿兄,东洲已经不复存在了,爹娘也不在了,我们没有家亦没有国,而这些都是拜李聿所赐!我恨他!”

    灼染握着仇乌的手,力道不断的收紧,带泪的火瞳中充满了极端的憎恨。

    仇乌幽幽的叹息一声,压低了略带嘶哑的声音:“灼华,阿兄不想看见你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朦胧的月色,照映着华盖似的繁茂青梧,洒下一片如雾银霜。那银霜将那一对男女笼罩着,唯美的不似真人,倒像是降落凡间的仙侣。

    穿过望夷宫幽寂的窗棂,那双暗黑的眸如刀锋剑芒一样凌厉可怕……

    ……

    灼染与仇乌分别之后,抱着长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东配殿。燥热的夏季,她浑身却透着彻骨的寒冷。

    阿兄后来对她说的那些话久久回荡于耳畔,令她无法平静,更令她毛骨悚然。

    眼下该怎么办?是要临阵倒戈吗?

    是了,她唯有倒戈。

    灼染在心中权衡一番,最终咬牙说服了自己。

    ……

    清晨,灼染去看李聿时,李聿依旧昏迷不醒。灼染拎干帕子,握着李聿骨节分明的手,细心的擦拭着。

    “聿郎,染儿别无他求,只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等聿郎好了之后,染儿做拔丝蜜薯给聿郎吃,对了,夏季时兴吃冰薯莲子羹,到时候我给聿郎做,去去热气。”

    灼染擦完了他的双手,倾身依偎而来,低首在李聿的额头上亲吻一下。

    若非阿兄告诉她真相,她永远都不知道,李聿竟比她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怕。

    灼染一边装深情,一边心有余悸。

    郑鞅带着长生不老药出现在了望夷宫。

    引他进宫的人是周骜。

    是那个替李聿斩杀郑伯书投诚于大齐的周骜。

    周骜是假意投诚大齐,他是郑鞅的人,郑伯书要斩杀他的家眷时,郑鞅及时将他的家眷通通救下,之后郑鞅带着周骜的家眷来到大齐,让周骜与家人得以团聚,周骜感激郑鞅,决心忠于他,做郑鞅的帮手与内应。

    郑鞅通身青袍,羽扇纶巾,美髯飘逸,一派仙风道骨之姿,与之前那个落魄凄惨的东洲质子判若两人。

    郑鞅易容了,除了灼染,没人能认出他。

    灼染接过郑鞅手中的“长生不老药”,而后按照郑鞅吩咐喂李聿服用。

    李聿服用了那“长生不老药”之后,便又昏睡了过去。

    灼染趁机去见了郑鞅。

    一步之遥的地方,郑鞅看着灼染,那碧潭似的眸永远都是那么的温绵迷人,如甘泉一样甜纯入心。

    他走向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柔的感慨:“灼华,我们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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