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怨恨
“圣上喜欢忠烈之士,赐赵姓,自然是希望他的每个臣子都如赵氏那样忠君不泯,忠烈不灭。”灼染微微一笑,那满是诚爱的眼睛透着一丝坚定:“而我,将永远忠于圣上。”
夏仕白瞧着灼染那一副矢志不渝的忠态,心下感动之余却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令灼染眸中窜起一丝迷茫:“常侍大人,难道不是吗?”
夏仕白道却是一语双关:“是,也不是。”
继而他停顿一番,道:“司徒胜临死前胡言乱语了一通。”
灼染心一沉。
“他说长安君并非他的女儿,而是东洲人,当初长安君砍下赵桓脑袋投奔了他,他正好一心想在圣上面前邀功,便将首级据为己有,认了长安君做庶女。他还说,与长安君只是交易,长安君将赵桓首级给了他,他助长安君进宫。”
灼染默默的听着,却笑问夏仕白:“所以仅凭司徒胜一面之词就认为我是东洲人?猜疑我进宫目的不纯?常侍大人,司徒胜虽是我父亲,但是他是逆臣贼子,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因他与宁王篡权失败,便心生怨怼,故而栽赃于我,他的话有几分是真?”
夏仕白颔首:“圣上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所以便赐长安君为赵姓,虽有试探之意,但是大抵仍希望长安君能忠贞不变。”
灼染心中思绪翻涌。
秉着死也不会让她好过的理念,司徒胜告诉了李聿一切。他不甘心让她如此畅快的做一个深受李聿信任的长安君,便在临死前要打破这份信任。
李聿那般多疑,必定还会继续试探她。
“其实圣上还是偏向长安君多些,毕竟长安君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圣上不可能因为司徒胜的一句话就与长安君生分。”
灼染点点头,从容不迫道:“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没错,时间可以证明一切。而她要在余下的时间里小心谨慎的装作忠诚。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聿总会刻意去试探她,尤其在处理东洲战事上,会有意无意的让她站在一旁做一个聆听者,偶尔还会询问她的意见和想法。
这日,李聿下旨要驱逐裴子霁门下的一批门客。
当日裴子霁便急切前来望夷宫替那些门客求情,说他们个个忠心,希望李聿能重用他们。
李聿云淡风轻的一笑,丢开手中兵书,起身道:“他们信誓旦旦的承诺,永远效忠大齐,效忠于朕,朕又岂会让他们失望?”
裴子霁与一众大臣跪在李聿脚下,齐声道着陛下圣明,却永远不知李聿下一步会做什么。
李聿提笔,龙行蛇走般的在案上写了一个忠字,只见笔酣墨饱,行云流水,游龙气势尽显。
而后递给裴子霁:“将此字悬挂于重玄门外,哪位客卿若肯花千金买走朕一字,朕便相信他的忠心。”
裴子霁照做,便将李聿的御笔挂于重玄门外,吸引了才华横溢的门客前来观望。
很快,一个忠字被那些门客们争先恐后的争抢,他们纷纷出黄金千两的高价,买下皇帝御笔。
李聿龙颜大悦,一连写了十好几幅字画,均被高价抢买了去。
灼染看在眼里,心却腹诽:李聿可真是抓钱能手,靠一个忠字,赚的满钵满盆。
之后那些门客因出高价买走皇帝御笔,便冠上忠臣之名,被加官进爵,深受李聿器重。李聿时常召他们进宫,一起把酒共饮,吟诗作对,谈笑风生直至夜半。
而事情就是出其不意的发生在夜半子时。
那一晚,灼染正在长安宫哄长意睡觉,三更天的时候,她被急促的步伐声扰醒了。
福香慌张张的叫醒了她,说是圣上要宣召她去望夷宫。
灼染来不及多想,便穿好衣袍,带着两个黄门朝望夷宫赶去。
李聿三更半夜要宣召她,绝对是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月光下,琉璃飞檐被镀上一层银冷的光芒,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打在了灼染的脸上。
到了望夷宫,嗜血的杀戮气息充斥着宫殿的每个角落。灼染看见了中郎将晁莽领着虎贲骑卫与羽林骑卫整装待发的排成两排,李聿一袭龙纹玄袍居中而坐,正一脸阴沉的看着眼下被控制的几个狼狈之人。
待灼染走近,定睛一看,那几人正是受李聿器重的门客。此时,却灰头灰脸的被捆绑着,成了满目生恨的罪犯。
李聿淡淡冷笑,手中还握着铜樽:“朕器重你们,给你们高官厚禄,四方荣耀,而你们却想让朕死。”
“李聿,你这个暴君!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犯我东洲疆域,残杀东洲子民,我与你不共戴天!”
“今日杀不了你,他日战场上必有千千万万的东洲将士殊死奋战,荡平大齐!”
那几个门客愤慨的叫嚣着,对李聿深恶痛绝。
明明昨日誓死都要效忠大齐,做李聿的忠臣良将,眨眼间就变成了行刺大齐皇帝的热血杀手。
灼染心中悄然动容,眼底掠过一抹悲悯。
原来他们是东洲人。
他们出黄金千万两买走一个忠字,只为得到一个接近李聿的机会,好实施他们的刺杀计划,只是李聿太过狡诈,假装醉倒,引几人上前行刺,当他们要刺向李聿时,反过来却被包围。
他们行刺失败了,注定要死于此处。
宫灯下,李聿面容冷酷,神色紧绷,视线落在灼染身上,问:“长安君,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些东洲细作?”
灼染垂眸,咬牙,心一狠,声音极轻的回应道:“禀陛下,赐死。”
“好,赐死,由长安君行刑。”李聿带着笑意,看着灼染,墨瞳浸着无尽的寒凉。
灼染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隐在袍袖下的手已经捏了一把的冷汗。
“陛下,奴婢见不得血。”灼染跪在那里,艰难的启齿,还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泪意。
“长安君于心不忍么?”李聿反问灼染,抿一口酒。
“奴婢并非于心不忍,只是没有直面血腥的勇气……”她睁着害怕的泪眼,只希望李聿看在她娇弱的份上,收回让她行刑的命令。
她是东洲人,他们也是东洲人,她不愿意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她知道他们必死无疑,可是不应该由她亲手终结。
“唯有血腥增色,才更能绽放忠诚的光芒,你并非没有勇气,而是不够忠心。”李聿凝视着灼染,慢条斯理的道。
闪烁的宫灯忽明忽暗,将他阴翳的眼眸映照的更是讳莫如深。
夏仕白端着赤色漆盘,漆盘上盛放了行刑的用具——一根木簪。
若今日她不行刑,就会被李聿摒弃。
李聿宣她来望夷宫,就是为了试探她,给她一个表现忠诚的机会。
而且,她必须表现,别无选择。
当灼染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夏仕白递来的毒簪。
银藕色木簪散发着莹透润洁的光芒,精美素雅。这根木簪是她曾经用毒箭木精心磨制而成的,一旦刺入皮肤,便见血封喉,毒发身亡,她当初在脑海中示范了无数遍,只为能快准狠的刺死李聿,而今,李聿却将这根遗留在望夷宫的毒簪递给她,让她用它刺向与她同为东洲人的热血志士。
她从未杀过一个东洲人。
这与诛心又有何异?
灼染拿着毒簪,走向了那几个披头散发污血尽染的东洲门客。
他们毫不畏怯的看向灼染,挺直了腰杆,皆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赴死姿态,壮烈之极。
灼染缓缓的走了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好似生了根的双腿,颤抖的捏着木簪,狠狠的刺了过去。
顿时,他们纷纷毒发倒地,七窍流血,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了出来,染红了灼染的眼睛。
李聿抚掌,很是满意,起身离案走向了灼染,将她抱入怀中,深邃的眸带着叫人心漾的痴缠缱绻。
毒发身亡的东洲门客被虎贲骑卫拖离望夷宫,纱幔散下,遮掩了殿内的温情。
李聿吻着她,似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吓坏了的她。
灼染紧紧的搂着李聿,朦胧眼眸中的惶怕依然挥散不去。
“好了,没事了,有为夫在。”李聿将她紧紧的抱着,低柔轻哄着。
灼染躺在李聿怀中,脑海里面全是那些东洲门客死在她眼前的惨状,心中对李聿的怨恨又强烈几分。
永昌九年的二月中旬,李聿再次御驾亲征进攻东洲。
而这一次,他却带上了灼染。因长意还在哺乳中,离不开灼染,便将长意也带了去。
随行的还有迟昭容迟婳。迟婳的父亲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迟晟,受迟晟的熏陶,迟婳也习了一身的非凡武艺,甚至还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每次深入敌军时很有方向感,从不迷路。为此,李聿两次御驾亲征都带她随行,对她很是欣赏。
重玄门外,妃嫔们依依不舍的送行,目送着银装铠甲的李聿走向繁茂而盛浓的春色之中。
一个月之后,灼染心怀惴惴的跟着李聿来到了大齐军营的驻扎地。
驻扎地是在一个磅礴陡峭的山脚下,山脚的绿莹草地上,气势庞大的军营连组成一排排波澜壮阔的精锐之师,骁勇善战的大齐士兵们正在专心操练,看见了李聿,他们更是士气大增,高亢的吼声充斥着气吞山河之势,甚是威武。
灼染想到自己曾经被齐军掳去做营妓的一幕,一整颗心被蒙上了厚厚的阴影,挥之不去。
李聿见她脸色不对劲,便带着她和长意去了较为幽静的营帐内暂时休息,而迟婳看见那些操练的齐军,顿时来了心血,走过去监督巡视着,精神抖擞,丝毫没有疲累之态。
瞧着迟婳那英姿飒爽的样子,灼染只感慨她真有精力。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晚,灼染所在的营帐外又多了十几个轮流值守的侍卫,他们是专门保护灼染与长意安全的暗卫。
灼染的旁边,是一身男装的迟昭容迟婳。
迟婳正坐在旁边看着熟睡的长意,见灼染醒了,便命随行宫女端来了糕点与牛乳茶。
“长安君一定饿了,吃吧。”迟婳鲜有笑容,语气也很是僵硬,没有任何起伏。
灼染尝了一块糕点,便和迟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迟婳从不多说一个字,大多以嗯啊来回应。
迟婳长相明艳而又不失端重,却又带着一丝男儿的英气,不同与别的嫔妃,她从不忸怩作态,举止行为都带着一丝豪爽之气,使人看了很是舒心。
“圣上带我来此,就是为了叫我继续帮他寻找夷夫人的下落。”
迟婳垂着眸,喝了一口牛乳茶。
“昭容娘娘可有夷夫人的下落?”
迟婳摇头:“没有。”
她皱眉,显得有些烦躁,然后放下牛乳茶,起身:“我得继续去找了。”
后来迟婳直到天黑才回来,脚处还受伤破了皮,李聿率领人马亲自去迎,之后当夜便宿在了迟婳所在的营帐内。
第二日,迟婳告诉灼染,李聿哄着她,想让她继续安心帮他寻找夷夫人。
“圣上只要肯给我一个孩子,我自然会在寻找夷夫人上多多用心。”迟婳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肚子,微微蹙着英眉:“昨夜圣上幸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怀上。”
灼染看着帐外湛蓝的天空,只强扯一丝微笑,心中生出一丝闷恸,对她道:“会怀上的。”
“今晚可再接再厉。”迟婳垂眸盯着自己的肚子,慢悠悠的开口。
此时黑衣暗卫走进来,叫走了迟婳,只说李聿找她有要事。
后来灼染才知道,李聿给敌方制造大齐无男儿领兵作战的假象,让迟婳作为统帅,与周骜讲和。
然而令周骜没想到的是,李聿一边讲和,一边放出消息声称周骜休战,并且已经投降于大齐,这件事很快传到了东洲国君郑伯书的耳中,郑伯书得知后,真就以为周骜投奔了大齐,便一怒之下将周骜在东洲的家眷全部斩杀。
周骜家人皆被郑伯书灭口,周骜怒不可遏,对郑氏王族彻底失望,痛恨之余便投奔李聿,致使东洲沦陷。
十日之后,李聿率领兵马成功攻入东洲国国都郑阳城。郑伯书仓皇逃离时被周骜诛杀,而太子郑鞅一直下落不明。
李聿大获全胜,派人四处寻找郑鞅的下落。
灼染得知这些之后,对李聿更是恨的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