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望无际的漆夜,他却终于流下眼泪笑了。
他把脸颊湿润全部擦干敛藏,一双长眸终于有被背叛,被丢弃的痛苦与狠戾,夹杂着那满心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他此刻周身气场森寒又可怖。
打开宫门,胡顺与陈澜悉数上前来。
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眺着夜色,戚延冷声:“把皇后的贴身婢女带过来。”
他是错了。
是他不对。
可他愿意为她改过。
而她想逃,这天涯海角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论她在大盛还是燕国,还是草原,他都会让她插翅难逃。
……
深秋里一场细雨铺开这场离别。
温夏肩披玄色大氅,头戴兜帽,唯有一双湿红的眼楚楚盈泪,凝望送别她的家人,不敢再像方才那般一遍一遍说尽了“我走了”也舍不得上马车。她背过身,任霍止舟搀扶她坐进马车,靠着车壁掩住手帕,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霍止舟站在车下,朝许映如,温斯立与温斯来再次拜别,一声殷切珍重,他才坐上马车。
巷中众人举目惜别,许映如落下眼泪。
温斯立劝道:“母亲,三弟,回去吧,莫让旁人看出端倪。京都中已有温家军来报,皇上彻夜守着那位娘娘,但她伤势严重,你我皆得随时准备应对皇上的发难。”
许映如点点头,马车已在巷道中消失不见了,她也终才收回目光,强打起精神。
夹道上奔驰的马车中,温夏望着出城的路游神。
霍止舟把案几上一盘盘蜜饯糕点,卤食端给她。
温夏摇头。
他十分耐心地安慰:“回朝后我为你养一队信鸽,让你随时能与母亲通信。”
温夏杏眼清澈,也只是欣喜了这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只是想起了许映如前日与她说的那些事。
她心疼爹爹,心疼娘亲,也会心疼太后。
许映如说,父亲没有不忠于她,相反,他是救了她。
原来她的爹爹与太后竟曾是那样的恩爱眷侣,如果没有允王没有邹青那样的恶人,他们也许是一对恩爱夫妻,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她了。
许映如说,父亲九死一生归来,见到太后,见着两岁的戚延,给先皇请安,给戚延见礼,已经明白他与太后之间难越的沟壑了。
那天听许映如这样说,温夏便问:“难道我爹爹就没有想到去夺回自己的东西吗?”
许映如说她不知道。
温夏想,也许爹爹是想过的吧,可先皇忠心待温家,他不愿去毁了太后现有的生活。
许映如说,温立璋自请来了北边,攻下了如今这一片幅员辽阔的土地。回京受封时,先皇让他娶妻。
他选了她。
许映如笑着说:“那时是我第二次见你爹爹,他还没有开口,我就说我可以。”
那天是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许映如作为一个八品掾吏的女儿本没有参加的资格,但外祖父卖女求荣,托了层层关系,想把她送给好色的常王做妾。
许映如撞见太后与温立璋私下的相见,听到太后那句“可我放不下你”。
温立璋很快便发现了她,习武之人矫健的身躯停在她身上,匕首将要抵在她脖颈上时,太后喊了住手。
太后说:“她救过我一命。”
许映如向温夏说起往事,含泪的目中带着苦涩的笑:“你知道娘不得你外祖父疼爱,他续弦后便将我扔去青州老家自生自灭,我遇见狼狈的太后,也不过只是顺手帮了她一把。”
那正是刚刚小产,刚刚失去温立璋,被追杀的太后。
许映如本就没有什么依靠,也不愿惹事,只看太后是与她一样可怜的女子,救她回家门,也不曾问过太后姓谁名谁,为何被人追杀。
太后在她破旧的宅邸养了两日,夜里不告而别,只在桌上留下许映如白日在庭中想摘却够不着的一束腊梅。
“你爹爹就放下了手上的匕首,他的匕首又寒又薄,瞧着就吓人。太后认出我,与我道当年的谢。”
可许映如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说,匆匆离去。
她认出了那是太后,那是威风凛凛的温大将军,但她默契地缄口不提他们私下相见,默契地为他们保守了秘密。
也是在那天,温立璋站在许映如面前,他强大冷静的双眼中早已写满他去了解了她身世背景,知道她不得父亲与继母宠爱,只能被送去做妾换取家中仕途。他正想启唇问她愿不愿帮他忙,做将军府正妻时,许映如很聪明地开口说“我可以”。
他们就这样结为夫妻。
“你父亲告诉我,养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会尊我为嫡母。府中中馈也由我打理,他不会纳妾,不会让我娘家人再找我麻烦,我想要什么只需说一声,他能办到就为我办到。”
这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啊。
许映如十岁丧母,兢兢业业谋划着如何活下去,如何不被送去做好色之徒的妾室。
温立璋说很感谢她救了他。
可她明白,是他救了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