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响
肃王府
“进。”
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戚风走入门来，静谧无声，他将门关上又恭敬拱手。
“王爷。”
夜色微凉，姬昭披着暗色皮麾直立窗前，玉色扳指在手研磨，似在思索。
“琉风国使者来信，是问我国车队何时出发，好再三准备，等待迎接。”
姬昭闻言眉头轻蹙，这一月来，信件已是第二封，出使一事不能再做拖延。
姬昭想到前日复业的客云来，生意较之过去是更为红火了。那无稽谣言变作助力，让客云来京城彻底扎稳脚跟。
现在人人皆知那新晋酒楼客云来的背后是大商贾梅家，那些眼红客云来又有贼心的人也被这次事件戳破了贼胆。
想借客云来之事搞梅家的人都栽了个大跟头，便是再有心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筹码足够不足够，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这才是姬昭将事情做大的目的。
如今他要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怕是知晓了消息都来不及赶回，那就将未知未发的隐患尽数扫除，也该给那只小熊猫她一个平静又热闹的世界才对。
合伙开业，各自分摊事物。他要做的，就是创造一个让她能够专心钻研美食的地方。
姬昭眉宇间不知何时又沾染上笑意。
戚风在等关于出使一事的回复，他听肃王答，“明日罢，做好准备。”
“诺。”
戚风离开后，姬昭摸了摸身上的灰皮毛麾，细软保暖，却还没有某只红棕色小兽的爪爪好摸。
他将毛麾褪下放好，又取了素色银纹的白衫穿上，一身清雅，折扇在手，面上浅笑，又变成了桑果熟悉的那个三公子。
明日便是出行，月余时间不会回京。今日，他该去客云来见最后一面，让那热闹与喧嚣入眼，出行才好安心平静，也该去与她告个别。
三公子轻车熟路走到了客云来后门，后厨依旧忙碌热闹。里面的人似是耳尖一动，等待不过多时，桑果便从里面跑出来。
“三公子今日可是有事？午时未来却在晚间来访。”
姬昭看着眼前人，前几日没了光亮的眼睛再度焕发光彩，她忙碌又快乐。
他直视桑果的眼，清澈的黄棕色在背阴下近乎于黑，姬昭答了一声，“是”，不知怎的，他有些不想走了，于是原本想好的告别话语也没继续说下去。
桑果不知他来意，也没发现姬昭与平日的不同，她眨巴眨巴眼睛，很俏皮地笑，“那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忙不？”
“没了。”他把事情都推到明天了。
这答案正中下怀，桑果表示十分满意，“那，今晚三公子一定没吃饭吧”
“吃了。”姬昭说得一本正经，吃了就是吃了。
“”桑果无语，桑果难以预料。
于是面前这一张小脸变得皱巴，姬昭想了想，又答：“不过还没吃夜宵。”
那很好！桑果眼睛又变回亮晶晶，她终于说出了预想中的台词，“走走走，最近天冷了，夜宵就得吃点热乎的东西，我准备很～不错的东西哦，保证你没见过！”
姬昭就这样被拉去二楼预留好的包厢里，路上他愣愣看着自己宽大的袖口被揪起一个小边角，桑果在前面叽叽喳喳神采飞扬，盯着盯着看着看着就笑了。
夜宵，是游离于三顿正餐以外，晚间安排之时的一次加餐，特指在闲暇之余。
夜市常卖有时果、蜜饯、糖饯之类宵夜小食，又有粥粉面糖水之类铺子晚歇，夜间去了便也一律算作宵夜。
外面依旧人流熙攘，小事备受欢迎，却不知某家酒楼包厢内，正进行一场夜宵革命！
神神秘秘的。姬昭看着桑果唤两位小厮搬来了自己所需之物，除去必要的盘碗筷，从门外又被搬进来厨具、炭火、烤架、小铜锅蒸炉蒸锅似乎是太大了，包厢没地方放于是又被搬了回去。
姬昭到底也没明白这一顿夜宵要吃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明白了。
这一顿要现做！
姬昭心中存疑，却更为期待了你，这样的夜宵他还是第一次见。
便静等开饭好了。
准备一番后，桑大厨最后从楼下拿了一只大木桶来，从里面捞出一只八爪横走之物。
是八爪郭索。姬昭没想到这回是夜宵。他听说过此物，两钳八爪，海边百姓常食，名为生腌，泡在酒料之中腌数时至一日，为生食。
可桑果拿出的还是活蟹，那便不是生腌做法。姬昭吃顿夜宵还在动脑子，他自觉pass了一个可能性。
螃蟹尚在处理，门外传来敲门声音，桑果去开，接过小厮端来餐盘，便有了今日夜宵第一道菜——蟹黄蛋羹。
盛菜器皿是蟹壳，不大的两只，入手刚好。鲜香滋味沁鼻，入眼是蟹壳内的澄黄蛋黄，红橙颗粒混杂其间，是蟹黄颜色。
第一道菜是用银勺，尖端轻滑，完整蛋羹顷刻开了一道裂口，微微颤颤入勺，裹挟饱满的蟹黄颗粒。
入口，先是清甜的蛋羹滋味，嫩与滑交织，在口中就更为凸现那齿间沙沙的蟹黄颗粒感，带着油脂的微香，口感丰腴。
喉结一动，又是下一勺入口。
口中微乎出热气，银勺落桌，两个蟹壳空空，第一道蟹黄蒸蛋已食用完毕。
不得不说，着实暖胃又开胃。
一旁的桑大厨已经处理好手中的蟹，她一直注意着姬昭的微表情，得到满意答案，开始了第二道。
第二道用小铜锅。
铜锅中水气萦绕沸腾，，一只剥好的蟹腿放入锅中，青润蟹肉沉下水面，另一半连接的蟹腿尚靠铜锅边侧。
内心计算着时间，10s，15s，出锅。
蟹肉整整齐齐，皆是白润颜色，放入那亦是白生生的瓷盘之中。
第二道菜餐具，筷与盘。
白润蟹肉微烫，入口是微咸，再之后是鲜，肉质肥而细嫩禁不住咀嚼，入肚便是回甘。
涮了一会儿，齐齐整整的八只蟹腿就被尽数消灭干净。
刚刚看到这八爪郭索之时姬昭并不看好，第一颗蟹黄好吃原以为是个意外。现在姬昭趁桑果没注意舔舔嘴巴，开始看那炭火生烟。
下一道，该是烤蟹。
那边炭火生烟，桑果将包厢窗户打开透气，便也聊起了这蟹的由来。
原本京城是没人吃蟹的。就连姬昭也只是听闻。
“今日早些时候，我和小七去早市买些食材果蔬，没想到看到了这螃蟹，卖蟹的老人家从闽州那边来，见京城不曾吃这美味，便做起了这般营生，可完全没人买，我就都买回来了！”说着桑果将桌边的桶露出来，里面都是吐泡泡的螃蟹。
海生生物九月卵满产子，九月吃母蟹，油厚黄香，十月食公蟹，膏满肉厚。
没多久，不习于此的姬昭也懂了个大概，至于掰蟹用小尖剪蟹壳之类，姬昭原本想尝试，却被桑果叫了停。
“待会儿还有一道蒸螃蟹，那小小一只，足够你剥一会儿啦。”
说罢，烤蟹钳也好了，蟹钳烤时是剪开上面呈现碗状，现在烤好红白肉缩水，里面的汁水被烤出来没过半个钳身。
蟹钳的第一口是微微盐味的鲜甜汁水，较之煮过的蟹腿肉更为紧致韧道，汁水顺流入喉，紧接着是满满一口蟹钳肉入嘴。
烤蟹钳肉，这算做第三道。一口一道的菜，却也让人吃出知味满足。
“这螃蟹会作为一道招牌菜品吗？”姬昭食过蟹钳肉，喝一口净水清口。
“我是这样想，可以作为季节餐品限时上桌。”
“错过了便不会吃到？那好吊人胃口。”姬昭站在消费者角度想。
“九、十月是吃蟹的好季节，其它时候蟹里空空，那不是算作欺骗顾客？况且一位客人便配备一位剥蟹人，忙不过来啊。”
各有道理。
况且也不知晓这道菜究竟能否畅销，难哦。
总之先让这菜上了菜单，作为季节餐品。至于剥蟹人的配备问题，便定下有钻石卡的优先预订，每日限定三位，吃蟹的同时配备享受厨师料理全过程的视觉体验。
“今天碰见了卖蟹人就有了这么多想法？”
“当然不是。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的谣言吗？”
姬昭愣了一下，“记得。”当然记得。
“他们说客云来和同春阁菜色相同还有没有生冷海鲜的原因，我原本就是一点点慢慢推出的好吃菜品的！”
总之，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逃不出这只小熊猫的手掌心了。姬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螃蟹这个想法还是李珺儿给我的。”
“珺儿吗？”姬昭想想，没想到自家侄女还有吃的天赋，那一定是随他了。
“是啊，给你看，她当时留给我的纸条。”
桑果从袖中将纸条拿出，又递给姬昭。
纸面一展，最下面的瞩目字迹便露出来。
最后的一句话似是被描了好几遍划做重点：听说螃蟹很好吃～不过我吃生的会闹肚子，希望客云来会有好吃的熟螃蟹，期待！！
姬昭：“”
这个讨食物的一定不是自家侄女，我不认识她。
又过了蒸蟹、炸蟹、糖蟹、酱蟹几道，他们来到最终最后的一道甜品——蟹酿橙。
橙是取大而又黄者，内里瓤去除，留有少液，放入蟹膏肉填充其内，又将带枝顶覆其上。酒醋水煮熟，蟹酿橙端上了餐桌。
姬昭掀开那连枝的橙盖，蟹鲜中混杂果香，又别是一般风味。
蟹黄蛋羹、涮蟹腿、烤蟹钳、蒸蟹、炸蟹、糖蟹、酱蟹、蟹酿橙此为蟹宴，也是一道菜，名为一蟹八吃。
“会推出实惠套餐吗？”姬昭问，桑果向来如此，有东坡肉这类招牌特色菜，也有解馋平价的东坡肉套餐。
“推吧，涮蟹和炸蟹两道，就叫一蟹两吃。涮蟹依然是剥好螃蟹腿，蟹身切块油炸。”这样一点都不浪费，桑果小算盘在心里打好。
聊完酒楼聊完螃蟹，姬昭终于想起这次来见桑果的目的来，被螃蟹摄去了魂魄，脑袋到现在还是鲜味甜味。
“桑姑娘。”他端正好姿态，直视桑果，“今日前来我还有一事相告。”
桑果见他颜色端正，便知晓是要讲正事，只是酒楼事宜谈完，这几天酒楼营业也不错，她猜不到三公子要说什么。她净手后坐于姬昭对面。
“三公子请讲。”
“今日前来，是为道别。”
姬昭只道是朝廷中有事，具体不便多讲，但此次出行，月余不得归。
他们总归是合作营业酒楼，一个人不辞而别遇事时找不到人可不好。
桑果最后问道：“可用信鸽联络？”
“当然可以。”姬昭笑言。
“那就好。”虽然知晓了三公子原来不是商贾而是国家公务员，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能不能联络上他这一点。
得到肯定答案，桑果又放心下来。
一蟹八吃后，酒楼忙碌的时刻早已过去，外面声音渐少，逐渐只剩下他们这一个包厢灯亮着。桑果肚子又饿了。
她揉揉肚子坐在姬昭桌子对面，不再是一个吧台两侧，站与坐把他们厨师与食客身份分隔开。
桑果问道：“你还饿不？”
“说实话，夜宵份量不算多。”姬昭顺着她话接下去。
“那我们再烤点螃蟹吧，我也饿了。”桑果试探发言，“我再找点芥末、醋和酱油，螃蟹生冷性凉，得配点酒之类的热性食物才好。”
总之，桑果角度：她把自己和姬昭都说服了。
他们开启了夜宵第二轮。
那夜临行前，姬昭留给了桑果一枚玉牌，色泽自不及姬昭腰间那枚暖玉色泽莹润剔透，可这玉牌上面刻着纹路非同一般。
“这是什么？”桑果接过，边观察边问。
姬昭只轻轻一笑，学她之前那样，“过几日你自然就知晓了。”
桑果：“”
这样一说，问是问不出来了。怎么说呢，这个人，还真是记仇！桑果恨恨将玉牌保管在腰间小口袋里。
姬昭走后，“一螃八吃”与“一蟹两吃”上了客云来的季节限定菜单。
世家公子们调侃着，称那所谓按照自己口味开了两家酒楼的梅尧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于是调侃过后他们打赌，输了的要去做第二个。
然而客云来招牌菜风格口味各异，却真是实打实的好吃。
一人食过后，他满面春风的出来，笑而不语。
等着看笑话的公子们问了又问，最后也只问出一句话来，“你们就后悔去吧。”
等到他们真预约等上了那一蟹八吃后，却是真的后悔了。
一时间，京城掀起吃蟹热潮。
不光是贵族家中赏花吃蟹，平民百姓家中也会买蟹做料。蒸是最常吃的简单做法，葱、香菜、料酒、酱油，再加主料螃蟹切块腌入坛中，一天便能腌好，省时省力，保存时间长，咸鲜的重口味又是下饭好菜。螃蟹在百姓家中也逐渐成了受欢迎的菜色。
某日，在听闻客云来出了一蟹八吃后，按耐不住小心思的姬桐荫再度开逃。
她发现了，由于自己这段时间分外乖巧又表现良好，父皇对自己的管理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是出逃的好机会！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也明白了，想出皇城的话估计又得全城戒严。不过自己不出皇城在京城里玩几天父皇与叔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逃出去后态度做足了诚恳，第一站——客云来！
亲爱的熟螃蟹～我来啦～～
这一蟹八吃是桑师傅和叔父在一夜喝酒吃蟹的畅快后入上菜单的。这是姬桐荫将自己宝贝的《江湖必备手册》借给小七后交换得来情报。
那是叔父离京前的最后一晚。
据从他人那里得来的情报得知，叔父那天晚上推掉了所有事情。
所以，是为了告别？
吼吼。姬桐荫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肃王什么样的厨子招不到？却偏偏要合伙开业，这勉强可以算作是爱才心切、求贤如渴。
那自己不方便出面却又搞那么大阵仗为客云来立威，在商业界找了梅家做靠山又是怎么回事？
临行前都不来皇宫与自己告别，却只与酒楼合伙人告别
姬桐荫捏着可怜花瓣，揪完了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责怪叔父的时候。
她有想起之前叔父与桑师傅相处时候的场景，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又定格——自己要有叔母了！
姬桐荫嘬烤蟹钳里的汁水，问桑师傅。叔父临行前有没有做什么嘱咐，或者，他要去做什么之类。
“没什么嘱托，只说大概月余便归。”桑果想想，又将一只烤好的蟹钳放在姬桐荫面前的盘子里，“不过原来昭公子是朝廷中人，怪不得前段时间那么忙。”
朝廷中人！
姬桐荫吓得蟹钳没拿稳，好在里面汁水已经吸干，没溅得一桌面都是。她又手忙脚乱捡起来。
“所以，你都知道了？”姬桐荫心里想着，虽然料到了这一点但没想到叔父行动力这么快！
“别着急啊，虽然这东西不能食多，但还是足够你解馋的。”桑果笑道，又逗她，“什么都知道了？该知道的是都知道的。”
桑果见她表现有趣，逗她一句。在姬桐荫眼里却是：完了！真的全招了！那我是公主的身份也暴露了。
她还是自己招吧，自己招应该待遇还好点，可能以后叔母还给做螃蟹吃。
姬桐荫想了想，做好心理准备。她决定先卖叔父，“叔父确实是肃王，我的真名是姬桐荫，桑师傅，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见着那双可怜巴巴的水润大眼睛，桑果听了她说的一大段话，差点手里的刀都没拿稳。
内心：？？？
她这是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