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一路寂静无声,唯有风卷细雨拍打草木发出的嗒嗒声。
直至跨入屋檐下,季容妗才装作收伞的模样忙不迭收回手。
而那截伞柄已然浸上些许汗水。
进了屋内,季容妗用手拧了拧衣袖上被雨水浸湿的部分,问她:“公主,关于粮草一事可有定夺?”
沈竹绾从旁递过毛巾,回道:“如今备好的那批粮草是要送到舅舅那边去的,至于江南那边,只得先从周围几个邻郡调些过去赈灾,余下的,再从旁出凑一些。”
季容妗擦干水渍,问道:“这样的话,救济粮食够吗?”
“自是不够的。”
沈竹绾眸光微闪,轻声:“江南是宁王所在之处。”
彼时,季容妗尚在思索粮食一事,未曾注意沈竹绾的话外之意,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公主,那粮草何时送往大将军那?”
沈竹绾瞧着她:“最迟半个月后,驸马想说什么?”
季容妗摇摇头,暗自思索起自己的主意。
此事要从几日前她约江楠语见面一事说起。
当时她抱着江楠语那一堆绣废的东西正在吐槽她的馊主意,江楠语却将那堆东西巴拉开,从中露出一个头两眼发光地与她说,她最爱的那个话本子作者要来京城了。
季容妗并没有在意,只在心底想着江楠语这厮的行径,俨然是古代版私生饭。
可接下来,江楠语又与她透露了一个信息,她说那个作者不仅很会写话本子,还会给人算命。
算命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让季容妗一下子联想到了国师一职。
从本质上说,这两都是胡说八道的多,的确差不多。
加之前脚女皇国国师失踪,后脚那作者就来了大乾,怎么看,那国师都像是她的老乡。
再算算时间,从江楠语与她说时算起,这个国师差不多也该到了京城。
倘若国师在女皇心中地位够重,他们若能帮着找到国师,不仅能令两国关系破冰,若是能顺带着借到些粮草,还能借此威慑蠢蠢欲动的楚国。
一举三得。
只是不知道这国师到底占了几分分量。
季容妗暗自思索期间,沈竹绾便静静瞧着她看。
一直到回神抬头,才注意到沈竹绾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
四目相对,沈竹绾目带探究:“驸马在想什么?”
此事尚未做成,季容妗便不打算先说出来,只抿抿唇说:“没什么,公主,这几日能将影二借我差使吗?”
她不肯说,沈竹绾也不追问,只收回目光转身淡淡道:“好。”
一连几日,季容妗带着影二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茶馆酒楼转悠起来,说是要找人,可那人长什么样,却是连张画像都没有。
一直到女皇国使臣来的那日,季容妗在朝堂上见到了那位英姿飒爽的使臣,她手中拿着一副画像,恭恭敬敬地
对沈竹绾行礼。
“拜见公主殿下,陛下,来使肖桂安,奉女皇陛下旨意来大乾请求协助寻找画像之人,此乃我女皇国国师,于我国有重要意义,若是能寻回,必将倾力感谢。()”
高台上的沈竹绾出声:既是女皇陛下的请求,本宫自会相助,肖来使,劳烦将画像于百官传看,日后若是寻到,自会通告于你。()”
肖桂安眼眸微闪,垂下眸道:“多谢殿下。”
画像并没有给百官传看,而是由肖桂安亲自拿着,一个一个给朝臣观看。
这样谨慎的态度恰恰说明,国师在女皇国的确很是重要。
季容妗心中多了些把握。
朝臣之中不少人对女皇国有着偏见,认为女子做主的国家,并不值得他们拉拢,因此对这画像也只是一扫而过,敷衍地很。
肖桂安将一切看在眼中,很快走到了季容妗面前。
眼前的“少年”与旁人的态度不太一样,她仔细地察看了一番画像上的人,在她快要走时,出声问道:“国师大人平日里喜好玩些什么?”
肖桂安脚下步子微顿,抬眸看向眼前少年,男女都爱的那挂精致长相,只是气质略显阴柔,她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回她:“国师大人……”
她想了想,目光有些微妙:“喜好美人美酒,爱去乐坊等地,平日里会随身带着卜卦用的龟壳。”
季容妗看着画像中女子,身着繁复庄严国师袍,腰间挂着两枚铜钱,本应是严肃的,可那张讨喜的脸蛋却将这严肃破坏了几分,生生多出几分喜感。
原来也是个不正经的。
不对,为什么要用也?
季容妗神情微妙地点点头,暗自记下那些细节。
夜间,宫中特地为女皇国来使准备了夜宴,季容妗没有参加,带着影二到各大乐坊找寻。
影二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驸马,您这是要找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特征?”
季容妗悠然回神,看向路边灯光璀璨的花满楼,今日楼内似乎又有了什么活动,瞧着很是热闹。
季容妗眼睛微亮,边往花满楼走边道:“找看着讨喜的,有些神神叨叨的。”
影二点头记下,脚下跟上她的步子,一抬头,扑面而来的脂粉味让她愣住了,旋即一言难尽地看着驸马迫不及待的背影,手有些痒。
又想记她一笔了。
季容妗自然不知道身后影二的想法,她进入花满楼后正要找处地方坐下,老鸨“诶”地一下挡在她面前,目光幽怨凄凉:“季大人,您就放过我们这小地方吧,该交的罚款我们也交了,从此以后也不敢再做出那种事了,您可别老往我们这跑了。”
这厮每来一次,几乎没过多久,公主府的人就会来。
一来二去,她的小心脏可受不了这些。
季容妗轻咳两声:“我今日不做什么,只在这看着。”
老鸨目光幽幽。
季容妗一咬牙,掏出锭银子
() :“上壶茶。”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好嘞客官,您稍等。”
季容妗满脸肉疼,瞧着杵在一边的影二:“站着干嘛,坐下。”
影二幽幽坐下,提醒:“驸马,您是有妇之夫。”
季容妗:“……”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来找人的。”
“您上回也是这么说的,最后带回了莲夏。”
“咳……我们分头找,你去那边坐着。”
影二深深看了她一眼,如言坐到了另一边。
花满楼今夜的确是有活动,说是为下个月月末的中秋节预热,将会连续一个月进行猜字谜接对联活动。
而今夜,是活动的第一日,将由花满楼特邀花魁出题,猜题者需上交一定银两才可答题,若是全部答对了,便可获得与花魁一日游。
根据肖桂安所言,眼下这种活动应当是那个国师相当喜欢的,所以有很大概率,她会在花满楼内。
季容妗看似在喝茶参加活动,目光却扫过大厅内一张张脸。
从这个角落到那个角落。
很好,全是奇形怪状的男人。
季容妗脸皮狠狠一抽,看得眼花缭乱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各位客官,请听第一道题。”
“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
季容妗瞬间往台上看去。腰间挂着两枚铜钱,还有那被面纱遮住,只露出的一双笑眼。
就是国师没错了。
季容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季容妗难以置信。
季容妗瞳孔地震。
她的老乡不是国师吗,怎么变成花魁了?
怔愣期间,已有无数人往上砸着银锭,自信满满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偶变奇不变。”
“你不变我变。”
影二怪异地看了眼那题目,正要移开目光,却见自家驸马一下子站了起来,放下一锭银子,于人群中直直看向高台上的花魁。
回道:“符号看象限。”
周围静寂了一瞬,花魁的目光瞬间锐利地看向了她:“这位公子答对了呢……”
“快问快答,土豆土豆我是牛肉!”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影二看着对答如流的驸马,目光逐渐震惊。
那花魁已然走下舞台,缓缓接近驸马,她脚步匆匆,神色有些激动,甚至于语调都变了:“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
驸马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认命地说出了变调的话:“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影二眼神瞬间凌厉,驸马竟然又在外边勾搭上了花魁!还爱不爱的,真是可耻!
然而更令她忍不住的是,那花魁一下子抓住了驸马双臂,深情地与她对视起来。
驸马亦是神色温和,看起来很是温柔。
简直不忍直视!影二又在心中记了一笔。
彼时,花魁谢林鸢死死抓着季容妗的手臂,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老乡,有什么事待会说,别耽误我赚钱。”
季容妗保持微笑:“五五分。”
“三七。”谢林鸢额头青筋直跳:“从前是从前!”
“成交。”季容妗勾起唇角,回她:“现在是变态。”
谢林鸢一下子放开她的手臂,笑容勉强:“这位公子真是差一点就答对了呢,真是可惜。”
季容妗面露遗憾:“的确可惜。”
影二暗中观察,磨磨牙齿,手又开始痒了。
记记记,必须记下来!
季容妗已经找到人,眼下放松下来,在此处等着活动结束。
影二不知何时飘到了她身旁,声音缥缈,让季容妗后背惊起一层寒意:“驸马不是来找人的吗?”
季容妗手一抖,勉强稳住茶盏:“这不是找到了吗?”
“是她吗?”
季容妗:“……”
看着影二逐渐怀疑的表情,季容妗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她就是女皇国国师。”
影二顿了顿,表情恢复正常:“那要不要先通知一下公主?”
季容妗想了想,万一那女皇是想将她老乡捉回去宰了,这通知的话不就是让她回去送死吗?还是先问问她什么情况吧。
“不用。”季容妗道:“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她。”
影二:“……哦。”
你果然还是有问题!
月色清透如水,沈竹绾坐在马车内阖眸休息。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沈竹绾才睁开双眸。掀开帘子,府门口并未有人等候。
她收回视线,随金喜的搀扶下了马车。
沉沉的夜色中,沈竹绾走进府内,没两步,便停下了脚步。
无形压抑的气氛缓缓荡开。
林木上突地掉下两片树叶,旋即破空声响起,不过短短一瞬风声便至她耳畔。
沈竹绾拦住要出手的金喜,身形微微后仰同时脚下借力往后飞去,衣裙翻飞间稳稳站定,看向凭空出现的女子。
“来人!”金喜下意识叫人。
其实在她开口前,已有几人现身,朝着那出现的女子包围而去。
“住手。”
沈竹绾淡淡下令。
影卫们反应迅速,及时收手,却仍旧呈包围式将女子围在中央。
女子站在沈竹绾对面,身着红色裙袍,手拿长鞭,如张扬热烈的红玫瑰,夺人眼球。
见她叫停,女子叹了口气,微微用力甩起鞭子,泛着寒光的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又乖顺地落到她手中,被女子随意往腰间一揣。
影卫们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那女子便如同一只花蝴蝶般飞向了公主,转瞬即至。
她两只手搭在沈竹绾肩上,靠在她耳边,声音柔
地要滴出水来:“小师妹~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想师姐呀~”()
金喜微微张大了嘴,红裙女子挨得很近,大半边身子都塌在殿下身上,可自家殿下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本作者玉面小郎君提醒您最全的《驸马今天也在装恩爱》尽在[],域名[(()
沈竹绾神色从容,忽然抬眸看向门口处,淡淡开口:“师傅。”
肩上的压力瞬间消失,红裙女子立马变幻了副嘴脸,转身笑得谄媚:“师傅您来啦~”
一转头,门口空空如也,再扭头一看,白裙女子早已离自己八丈远。
洛阮:“……”
她目光幽怨地看向沈竹绾,嗔道:“师妹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说着,撩起自己的衣袖伤心地抹了抹眼,又往沈竹绾面前凑:“分明小时候还会软软地喊师姐抱抱师姐亲亲,长大便连碰也不让我碰,真是让师姐心寒。”
沈竹绾挥袖将凑过来的女人推远,看她:“师傅呢?”
红衣女子见沈竹绾不理她,又提到了那个女人,便冷哼了一声:“不知道,兴许又去祭拜她那个白月光去了罢。”
沈竹绾眼底划过些奇异的光:“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师姐还没有得手。”
洛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师妹,你还真是会往师姐心上捅刀子啊,那个女人的心像在集市杀了二十年的鱼一样冷,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算了不说她了。”
女人话音一转,目光滴溜溜地看向她:“师妹,听说你最近有些难处?要不要师姐帮忙差书给我那妹妹写封信,帮你个忙啊~”
沈竹绾悠悠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用,女皇陛下不会理你。”
洛阮原本是女皇国第一顺位人,只可惜,一心扑在她师傅上,执意与前任女皇陛下断绝关系,这便导致了,原本该由她继承的皇位,落到了她妹妹头上。
她那妹妹是个病秧子又生性闲适,一封信送回去或许好处捞不到,鸽子反倒会被炖了。
“谁说的?”洛阮柳眉一竖:“我好歹还是她姐姐。”
沈竹绾但笑不语。
洛阮冷哼一声:“不信是吧,我这就差书过去,不就是一点粮食吗,我女皇国给的起。”
沈竹绾眸底划过些笑意:“那便麻烦师姐了。”
至此,洛阮终于明白自己掉入了这个女人的圈套。
她长叹一声,幽幽地看向沈竹绾:“师妹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心黑。”
沈竹绾不置可否:“纸笔已经备好。”
瞧着那女人翩然离去的背影,洛阮泄了气认命跟上。
季容妗这一等,便等到了半夜。
花满楼客人仍旧很多,猜谜活动却已经结束了。
天字一号包厢,谢林鸢满脸心痛地看着到手的钱被分去三成,见到老乡的喜悦也在此刻消散了三成。
季容妗捏着手中的钱却并没有收到怀中,而是好笑地看着她,问道:“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谢林鸢目光往她手中压着的银票看了看:“大概一
() 年多点吧。”
那就是比她还早。
“为何要从女皇国逃出来?”季容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银票问她。
谢林鸢直勾勾地看着那银票,口中回着:“嗐,你也知道,我是女皇国国师,可国师这个职业,说白了就是老神棍,我虽然有研究过一点皮毛,但显然,在占卜方面不够用,所以趁着没被揭穿,就跑了。”
“哦——”季容妗拿起银票,数了三分之一用两根手指压着往前递了递:“所以穿越过来第一时间不跑,过了一年才跑?”
谎言被揭穿,谢林鸢眼神飘忽,伸手要去拿那递出来的银票。
季容妗默默摁住,看着她。
谢林鸢“啧”了一声,收回手道:“行了行了,告诉你就是了。”
她有些郁闷地道:“女皇陛下最近被逼着选皇夫,挑了几个名单,让我帮她占卜选谁好,我哪会占卜这个啊,所以就逃了。”
季容妗目光微闪,仔细看向对面女子的神情。
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你喜欢女皇陛下?”
“胡说!”谢林鸢一把将那叠银票抢到手中,瞪圆了眼睛:“简直是危言耸听!”
季容妗将剩下的银票又分出一半往前递了递:“真的不喜欢?”
谢林鸢可耻地伸出手,两根手指头交替往前走了几步,撇过头,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截距离:“大概就这么一点点。”
季容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将剩余银票全部递了出去:“最后一个,你若是答应了,剩下的就全部还给你。”
谢林鸢眯着眼看她,心痛道:“老乡,我们可是老乡啊,你竟然用我的钱来套我的话!”
季容妗保持微笑,跟在沈竹绾身边久了,自然也学到了些皮毛。
“那你先说,是什么条件。”谢林鸢眼珠子转了转:“先说好啊,若是让我回去就免了。”
季容妗点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
下一刻,谢林鸢瞪大眼睛,连声:“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季容妗可惜地叹了口气,作势将剩下的一叠银票收起:“只是一句话就有这么多银票呢,要是我,十句都写。”
谢林鸢的眼睛随着她的手而动,又努力闭了闭眸子:“可是这样问,女皇陛下会觉得很奇怪吧。”
“怎么会奇怪呢。”那叠银票最终被放在了谢林鸢面前:“只是一个小选择而已,你难道不想看看女皇陛下怎么选吗?”
谢林鸢看着她手中的银票,咬了咬牙,一把抢过,道:“行吧,那本姑娘就答应了。”
目的达成,季容妗缓缓笑了起来。
像是想到什么般,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当花魁?”
“嗐。”谢林鸢将钱全数收了回来,眼下心满意足:“当然是为了赚钱,生活不易,银票越多越好。”
季容妗不由想到自己那一万五千两欠债,当即面露赞同:“你说的是。”
二人又聊了会,天色越发浓重时,季容妗才起身告别,并约定过几日一同游玩。
不仅事情得以解决,她还找到了老乡,季容妗心满意足得回去,步子轻快无比。倘若她猜的不错,这粮草一事,最多一个星期便会有结果。
她口中哼着歌开开心心地走回去了,浑然不知,影二此时已经将她的“恶行”全数报给了公主殿下。
沈竹绾没什么表情,她身边的洛阮却笑弯了腰。
“诶哟,你这驸马倒是挺花心的啊。”
沈竹绾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对影二道:“先下去吧。”
洛阮瞧着自家师妹这个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正要说话时,忽然听到门口有人称呼“驸马”,她眼波一转,旋即柔弱无骨地趴在沈竹绾肩头,幽幽吐气:“公主殿下,与其为她生气,不如考虑一下妾身哟,妾身可是什么都会呢。”
言罢,长腿娇柔地一抬,搭在了沈竹绾的书桌上,姿势妖娆。
门在此时被推开。
露出一张在短短瞬间一变再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