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六、心结(一)
冬天的寒风冰冷刺骨,温澜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踩着薄冰往湖中心一点一点挪去,她屏住呼吸,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匕首,咬了咬牙慢慢趴了下去,然后伸出快要冻僵的手去够。
不行……
还差一点……
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刮脸的雪粒。
温澜努力忽视脸上带来刀割一般的疼痛,睫毛上挂起白霜,她眨了眨眼暗自骂道:“这群王八蛋,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们……”
快了,快碰到了,还得往前点儿……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刀鞘,温澜努力将身子往前探了些,却丝毫未发现身下的冰层已经出现了开裂的趋势,白色的纹路向四周蔓延,愈发明显。
额边淌下一滴汗水,温澜觉得凌乱的发丝扰得耳边有些发痒,她抿着发干的嘴唇,努力往前一抓,迅速将匕首握在了手里。
温澜轻松地直起身,有些后怕似的呼出一口气:“本姑娘要让你们长长记性,欺负人不说还扔我的……”
“咔——”
一丝轻微的破裂声传进耳朵里,温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下的薄冰突然化为无数碎片,失重感袭来,温澜还没来得及呼喊就掉了下去。
“啪——”
书本被人胡乱一拨,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惹得一堆人偏过头去看。
温澜猛地惊醒,看着满堂惊讶的人,眼神终于由混沌变得清明,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手撑住桌子,一手垂下去,然后伏下身子去捡那本书。
似乎是弯腰的幅度不够大,又或者胳膊有点短,温澜龇牙咧嘴挣扎了半天才捡起来,脑袋还险些撞在桌角。
柳云今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快,看着温澜冲自己干笑着双手合十,露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便慈祥地笑了笑,继续长篇大论起来。
都怪温潮生,要不是他大半夜非要吃饭,自己怎么会在课上睡着了?!
温澜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嘎嘣”一声。
“靠……”
没控制住力道,急促的疼痛感惹得温澜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越来越麻。温澜晃了两下脖子,左歪歪右歪歪,视线随着角度不断飘动,扫过温漪怜爱的笑容、余思渊嫌弃的表情、温潮生带笑的双眼、还有……
温澜揉了揉脖子,有些不自在地翻好书页,也不再乱搞小动作,反而下意识的避开来自右前方的注视,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用手拨弄着袖口处缠绕在一起的丝带。
林易之轻轻抿着嘴唇,强迫着自己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有些莫名奇怪,温澜是在躲着他?
半个时辰后,温澜收好书本,扭头去看身边的人:“温潮生!”
“我收好了,走吧。”温潮生站起身,十分欢快地看向温澜。
温漪瞄了一眼林易之,有些疑惑似的又重新看向温澜:“阿澜,你去哪儿?”
“我要和温潮生练习,晚些回去。”温澜拍了拍温漪的肩膀,众目睽睽之下同温潮生转身离开。
短暂的寂静后,屋内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两个怎么跑到一块去了?”
“温澜不是一直和林易之在一起吗?”
“对啊,温澜之前很讨厌温潮生的样子啊……”
“我就说之前他们两个好几天没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温漪下意识转头去看林易之,却见他垂着双眸一言不发。
人群渐渐散去,温漪思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然后在林易之后方两步左右停下,试探性问道:“易之,你同阿澜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林易之有些怅然若失:“并未。”
温漪听闻此言也有些奇怪,温澜不是爱耍小性子的姑娘,除非发生了什么,否则断不会同林易之不打招呼扭头便走。
“阿漪。”
温漪闻言重新抬起头:“何事?”
“阿澜前些日因何生病?”林易之终于开了口。
阿澜没同林易之讲?
温漪掩下疑惑,并未提起一言半语,只是微微一笑:“只是穿的少,不小心惹了风寒罢了。”
林易之眼神有些黯淡,轻轻应了一声。
慢慢悠悠走到后院,温潮生瞄了一眼被温澜拽着的手腕笑了出来。
“干嘛拽着我啊?那么多人看着呢~”明明话语中暗含扭捏的感觉,可是温潮生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羞涩之意,反而有一种骄傲和显摆的感觉。
温澜嫌弃地打了一下温潮生的胳膊:“你没看到吗?刚刚林易之的眼神!”温澜觉得刚才的那堂课,简直如坐针毡,她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温潮生仿佛看见了什么新鲜事物般瞪大了双眼,哑然失笑:“直接连名带姓的叫,都不喊哥哥了?看来他伤你伤的够深啊~”
温澜尴尬地撇开眼神,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瞟了几眼,然后赶紧转移话题:“喂!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教不教了?不然我走了!”
温潮生见好就收,他赶紧拽住温澜的胳膊讨好道:“哎哎哎,我错了!走吧?”
温澜点了点头,脚下纹丝未动。
温潮生心下了然:“你不必如此,有什么便直接同他去说,何故等着他上前找你呢?”
温澜垂下头叹了口气,林易之并未出现,她扬起头笑了出来,拽住温潮生:“走,练习去!”
温澜打起精神,温潮生与她的约定像一颗定心丸抚平了躁动的内心,她很期待,不过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
半个时辰后,温澜站在揽月阁的后院,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敲着二郎腿靠在亭子里的温潮生,有些不满地开了口:“喂,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温潮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颗苹果,他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百无聊赖的回答:“帮你训练啊!”
“这算哪门子的训练!”左腿腾空,头上和伸开的双臂上还放着三个苹果的温澜终于忍无可忍喊了出来。
天知道这个半吊子搞什么鬼?让她金鸡独立般的保持这种尴尬的姿势,还不许让苹果掉下来?!
温澜的语气有些激动,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往右边偏去,胳膊上的苹果连骨碌带滚“扑通扑通”磕到了地上,她提起一口气,努力用腰部控制力量,慢慢稳住身子。
温潮生将苹果咬的“咔咔”响,他一边起身将掉在地上的苹果重新摆在温澜的胳膊上,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让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别问那么多了,听我的没错~”
温澜沉住气,也懒得再同温潮生讲话,她尽量忽视着双臂的酸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信他一次……
于是,温澜就这样“安慰”着自己,度过了相同的五日……
“别晃!站稳了!”
“再坚持一下啊你!”
温潮生转过身,看着树上的人影闪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才几天就按耐不住了?
“早干嘛去了?现在偷偷摸摸做贼一般,烦人~”温潮生颇有感慨地咬下最后手里一口苹果,将干干净净的果核扔进了脚边的坑里,然后埋了个严实。
林易之沉默着端坐在马车中,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般。
临街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时不时的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可马车里面的人面无表情,端坐在金丝软垫上,纤长的手指握在一起轻轻的摩挲着,林易之淡然地数过帘子上的流苏,终于一抹亮光随着来人溜进了车内。
“回府。”
听到吩咐后,车夫架着街角处的马车调头离去,伴随着轮子“骨碌骨碌”转动的声音,林易之终于开口询问:“这几日如何?”
“他这几日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二小姐顶着苹果站了半天。”云痕有些疑惑地回答道。
林易之听到这回答一怔,茶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无语:“我不是问这个。”
云痕茫然了起来,半天才反应过来林易之要问的是什么:“公子,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林易之沉默了,食指有节奏地扣在膝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云痕突然皱起眉,在回味着什么一般,还发出一声疑惑的“哎?”
“想到什么了?”林易之未抬眼,轻声询问道。
“额……”
云痕组织了半天的语言,终于开了口:“就温澜小姐来府上那天……”
林易之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些,他抬起眼,看着云痕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五日前?”
云痕赶紧应和着点头:“我那日不到戌时就去了揽月阁,正好见温潮生离开,见他很着急的样子,便跟了上去……”
云痕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结果,却见他攀上温府的墙头上,然后……跳了进去……”
林易之手上的动作一滞,他看着云痕有些丰富的表情,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快子时才出来……”
林易之瞳孔猛地一缩,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覆盖在双腿处的衣裳。他震惊地盯着云痕,仿佛要把他盯出个窟窿一般,嘴唇嗫嚅了半天,林易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潮生……进了……温府?将近子时才出来?”
“……”云痕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显而易见是在考虑怎么安慰对方。
林易之努力压下内心的焦虑,思索了半晌,平心静气问道:“你确定你看清了?”
云痕犹豫了一瞬,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易之低下头,暗影顺着睫毛在脸上打下一道印记:难道温澜知道了温潮生的身份?!又或者……温潮生与温家有什么秘密……
怪不得,她近日一反常态的躲着自己?
云痕看着林易之难看的脸色便知他想到了哪处,赶紧安慰道:“二小姐和温潮生这些日关系是好了些,可是我……我觉得并不一定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温潮生也不像这么随便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透露自己的身份呢?万一……万一就是朋友之间聊个天再切磋一下……额……”
云痕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得是多闲得慌,大半夜爬墙私闯府宅去聊天?
“公子……”
沉默了半晌,云痕思及几日前的乌龙,终是有些憋不住,将自己心中疑惑吐了出来:“属下不明白,您明明是喜欢温澜小姐的,为何那日,您却说……却说……”
林易之偏头看向云痕,眼神如同一道闪电,劈得云痕一惊,赶紧低头:“属下失言。”
林易之挪开目光,眼神不再像刚才那般扎人,反而从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奈。
云痕不敢再说话,可是周身环绕的失落感让他坐立难安。
马车里的气氛陡然下降,看着努力保持平静的林易之,云痕突然觉得空气有些稀薄,他尴尬地望向车外,无奈叹了口气。
停车前,林易之终于哑着声音挤出一句:“林家与温家,是永远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纵使与温将军有怨,那又与温澜小姐有何关系?难道是因为都姓温?云痕内心纵有疑惑,也不敢再问出口了。
下了马车,林易之一言不发的走进林府,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可下一秒,迈上青石阶的银色靴子瞬间停顿了下来。
云痕看着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的林易之有些疑惑:“公子?”
林易之回了神,他将迈起的腿重新收了回来,迟疑了半晌,终于将目光投向长廊处的尽头——
林相言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