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安澜(二)
温澜并未如往常一般准备从大门进去,而是掉了个头往温府侧面溜去,她很快的找到了准确位置,然后蹲下身,轻松扒开杂乱的草丛,迅速从墙角处巨大的洞钻了进去。
洞口另一侧的院内早就有“同伙”在等着接应她了,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紧张兮兮地攥着手,一会儿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会儿又蹲下身看一眼洞外,发现温澜依旧没有回来后,焦急的跺了跺脚,却又瞬间僵了身子,生怕动作幅度太大而一不留神被人发现。
直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小姑娘才下意识呼出一口气,赶紧伸手去拽温澜。
温澜拽着对方的手,皱着眉一个劲儿的往前蹭:“用力!用力!我卡住了!”
“小姐您晚上别再吃枣泥酥了!”
小姑娘憋红了脸,终于将卡在洞里的温澜拽了出来,然后心有余悸地扑了扑温澜沾上泥土的衣摆:“您怎么才回来啊?奴婢要急死了!”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敢嫌弃我胖?!”温澜伸手把脑袋上的草叶拽了下来,“先不说这个,良辰我问你啊,爹娘发现了没有?”
良辰扶着温澜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从角落里溜了出来:“大小姐那儿一直替您瞒着呢,先回房再说吧,要不然一会儿被老爷夫人看见了,奴婢有嘴也说不清了!”
“发现就发现呗,他们除了会罚我背医书,还能做什么?”温澜嘴上虽毫不在意,身体倒是很诚实的跟着良辰快步离开。
良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道:“哎呦,小姐啊,您快别说了,下次可不敢再陪您胡闹了,再这样下去,奴婢总有一天会被老爷夫人赶出府去的……”
“不会的!”
温澜跟着良辰走到了房门口,听到这话便立刻停下来,然后反拽住良辰的手。
看着面前有些发愣的小姑娘,温澜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你,我就一定能做到!”
良辰本就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让温澜当了真。
听着她坚定的语气,良辰的眼圈一红,心里像支了口锅一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周身都暖和了起来。
她十岁那年被爹娘卖进了府,因性子软弱胆小被其他年龄大的婢女欺负,是她的小姐挺身而出保护了她,甚至收了她做贴身侍女。
她们相遇是缘分,“良辰美景奈何天”,于是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也有了新的生活。
“怎么了?发什么呆呀?”温澜轻轻扯了扯她的手。
良辰回过神,看着温澜面带疑惑盯着自己,便笑了出来,然后酸着鼻子应和道:“是,良辰也要照顾小姐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开小姐。”
“余儿?”
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温柔的声音在空中打了个卷飘进了温澜的耳朵里,白腻如脂的鹅蛋脸上,弯月似的黛眉微微蹙着,一双明眸中含着无奈的神情,朱唇微抿,整个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嘿嘿……”
看着门口一席水蓝色的衣裙,温澜整个人都笑开了花,娇憨的轻轻扑过去:“阿漪~”
温漪下意识伸手接住粘乎乎的温澜,整个人弱柳扶风般差点儿没站住,头上的流苏簪子随着动作与三千青丝纠缠了一会儿才自动解开。
温漪宠溺地拍了拍温澜的后背,又收敛了笑意,佯装严肃把温澜从自己的怀里拉了出来:“多大的姑娘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温澜被温漪这么一拽开,便有些不满地扁了扁嘴:“阿漪你嫌弃我了……”
“我可不敢嫌弃你啊小祖宗,你要是能安分几天,别让我总替你圆谎,我便烧高香了……”
温漪偏过身子,把温澜和良辰拽了进来,继续说道:“我刚进屋爹就来找你了,我说你肚子有些不舒服,这才圆了过去,一会儿可别说漏嘴了知不知道?”
温澜有些为难的“啊~”了一声。
温漪有些忍俊不禁:“现在知道为难了?早安安分分呆在药馆里坐一个时辰,不就好了吗?”
温澜满脸生无可恋地趴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哼哼唧唧扭着身子:“爹爹老奸巨猾!他绝对不信,这会儿肯定又去熬药来试探我了……”
“怎么说话呢?小心爹听到了罚你!”
温漪嘴角噙着笑把温澜拉了起来,拽到了床边,然后用水葱般的指尖迅速将温澜头发上的发带轻柔地解了下来,一瞬间乌黑的秀发瞬间散落在背后。
温漪将手里的发带放进一旁的妆奁里,然后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良辰,帮小姐宽衣。坠儿,去门口看着。”
“是。”两位丫头乖巧的应了一声,便麻利地动了起来。
温漪看着满是灰尘的外衣有些疑惑:“你这是在哪儿摔着了?怎么脏兮兮的?”
温澜有些尴尬,眼神飘忽:“我钻洞进来的……”
温漪杏眼圆睁:“钻洞?”
“哎呀,别提了,差点儿卡在那儿出不来了。”温澜声音越说越小。
温漪听到这话,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看你半夜还贪不贪嘴?”
“姐姐的枣泥酥好吃嘛……”
温澜刚滚进被窝里,门口就传来坠儿的声音:“小姐,二小姐,老爷夫人来了。”
温漪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温澜,赶紧走向门口。
坠儿将屋门打开,又低着头让出了位置。
温风霖整个人眉宇间透露着亲切随和,虽皱着眉,却很难让人惧怕,他身上还穿着官袍,想必是刚从太医令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去给温澜熬药了。
身后的秦柳烟一席碧衣,不似一般富贵人家的夫人一样打扮的珠光宝气,发髻上只简单的簪了两根芙蓉发钗,手腕上也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即使这样,却依旧散发着优雅大方的气质。
温漪轻轻屈膝,温柔的唤了一声:“爹,娘。”
床边的良辰也恭敬的行了一礼:“老爷,夫人。”
温风霖和秦柳烟应了一声,便十分默契的看向床上的温澜。
短暂的沉默后,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了起来,温澜将被子往下拽了拽,把整张脸露了出来,然后虚弱地喊了一声:“爹,娘……”
“你姐姐说你不舒服?”温风霖假装没看见温澜头发上因束起马尾而被发带绑出的印子开口问道。
温澜瞄了一眼温风霖身后的温漪,便“哎呦”了两声:“想必是最近天气有些凉,又恰逢今日贪嘴,多吃了几口街边的酒酿圆子。”
温风霖与秦柳烟对视了一眼,努力将快要浮上面容的笑意憋下去,然后迅速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看向温澜:“为父听闻你身子抱恙,特意为你煎了葛根芩连汤,事不宜迟,赶紧喝了吧。”
“啊?!”
温澜“腾”的一下整个人惊恐地坐了起来,下一瞬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又心虚的躺了回去:“爹,我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喝药的,不用的……”
秦柳烟走到床边,轻轻扶起温澜,慈爱地说:“好孩子,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药才能好的快啊”,说着便扭头看向自己的丫鬟,“翠翘,把汤药端来。”
“是,夫人。”翠翘轻轻应了一声,便把盛着汤药的花瓷碗送到了秦柳烟的手里,还一脸惋惜地对着温澜摇了摇头。
温澜闻到那苦森森的味道,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挤出了一滴眼泪,呜咽着将脑袋抵在秦柳烟的肩膀上说道:“娘~您忍心让您的小余儿喝这么苦的药吗?”
秦柳烟面有不忍,摇了摇头说道:“娘怎么会忍心呢?”
温澜一听只觉得心中一暖,有娘疼就是好啊,此刻她只觉得秦柳烟像极了庙宇中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她甚至感觉自己下一秒就控制不住身子,准备三跪九叩了。
温澜激动地点了点头:“阿娘最疼余儿了!”
望着秦柳烟那张温柔的脸,温澜还想继续往下夸赞,只是那句“阿娘貌美如花,菩萨心肠”还未说出口,对方的回应又让她蔫了回去。
秦柳烟腾出一只手,笑着从腰间摸出了一包糖块,塞进了温澜的手里:“梨膏糖!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会儿喝完药含一块,马上就不苦了~”
“哎呀娘!”
温澜卸了气,也不再演了,她不满地扭了扭身子说道:“我都多大了……”
秦柳烟中气十足的说:“再大也是爹娘的孩子,别闹了,赶紧喝药。”
菩萨变夜叉……
温澜苦着脸仍然试图挣扎着:“真的要喝吗?”
“必须喝。”温风霖终于开了口。
温澜撇着一张嘴瞄了一眼对面“慈祥”的父亲,深感无望……
于是便只能赴死一般端过秦柳烟手里的汤药,苦大仇深地一口闷了进去,然后将手里的空碗塞进了秦柳烟的手里,又气呼呼地抢过梨膏糖,猛一下钻进了被窝里生起闷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温风霖对着床上那个把自己裹成球的温澜“哼”了一声,心明镜儿似的开口道:“我还不了解你?不好好和你姐姐去莲洋馆,又去武院打打杀杀!你哪怕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也好啊!”
温澜底气十足地掀开被子反驳道:“怎么就打打杀杀了?莲洋馆有阿漪就行了呗,我学我喜欢的,这样说不定以后还能干出大事儿!给咱们家光宗耀祖!”
“你想干什么大事儿?不给我捅娄子就不错了!这几天下了学老老实实给我回家呆着,晚一刻抄一份药方!”温风霖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你这丫头,不听话……”秦柳烟也摇了摇头,跟着温风霖离开了。
翠翘临走前小声嘀咕了一句:“自求多福啊二小姐……”
温澜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目送父母离去,直到屋门被关了个严实,她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委屈巴巴地看向温漪。
可就算如此,温澜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梨膏糖,随后才开始撒泼打滚起来:“啊啊啊啊!阿漪,你看爹娘,他们不爱我了!!”
门外的二人眉头紧锁,一声叹息中,是无能为力,是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