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扬疾(三)
将近正午时分,原本天空中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云朵,此时却透出一丝微光。
“你们两个干脆不要回来了!都走!让我一个人过吧!”
单星云坐在桌旁一脸委屈和气愤,看着桌子上大包小包的点心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你们两个走街串巷,吃吃喝喝,悠哉游哉地把我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太过分了!起码回来给我做个饭不是?!”
“我们一回来幸川不就给您做饭了吗,您怎么还翻脸不……”
“你说什么?“
温余儿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无奈地倒吊在院前树上,皮笑肉不笑、毫无诚意地道歉:“师父我错了……”
“马后炮?有意义吗?”单星云十分明智。
“……是您同意我出去的……”温余儿嘀咕道。
单星云反驳道:“我说没说找到幸川立刻回来!”
“我没听到……”温余儿仍旧嘴硬。
“装聋作哑!!!你没听到?我才不信呢,眼看着你越走越快,恨不得飞走!”
站在一旁的江幸川没忍住轻笑出声。
“还笑?”单星云扭头瞪向江幸川。
“徒儿知错。”江幸川瞬间收回笑容,双手叠放在身前,乖巧地道歉。
单星云呼出一口气,又重新瞥了一眼倒吊的温余儿:“你看看你,把阿曣都带坏了。”
温余儿忍了……
“师父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您原谅我吧。我在这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能数着地上的石砖度日如年啊!”
“您看这棵树,就是因为常年动不了,现在状态越来越差,叶子都要掉光了,您想想我要是再这么憋着,也会憋坏的!”
温余儿看着院子里因为自己倒吊而呈现一种倒立状态的单星云,义正言辞、言之凿凿地为自己辩解。
单星云冷笑一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是观音菩萨不是你师父我,还有,咱们院子里没有石砖,全是土地,至于你说的那棵树,你当我没常识啊?现在是秋季,它能不掉叶子吗?”
“……”
温余儿仍旧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尴尬:“师父,您这么当面戳穿我,一点面子也不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怎么也得委婉一些吧?我可是个女孩子,脸皮薄的很!”
“你脸皮薄?呵呵!”单星云一脸惊讶,走到温余儿面前,用手里的大蒲扇使劲在温余儿头上拍了两下,“三番两次飞檐走壁跳屋顶翻栅栏,你和我说你脸皮薄?”
温余儿揉了揉脑袋反驳道:“我在这儿快一年没出去过,那不是憋坏了嘛!再说我哪次成功了?我一想到您和幸川会担心我,我就又回来了不是吗?”
单星云更觉得好笑了:“你憋坏?最近天天和阿曣上山采药的是谁啊?你还理直气壮?你那是自己回来的吗?那是被我当场抓住心虚回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温余儿撇了撇嘴,幽怨地看向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江幸川。
江幸川收到温余儿的信号便赶紧开口:“师父,余儿今日帮我解了围,您就不要罚她了,再说,她平时从未要求过什么,只是这次太想尝尝点心了。您看,她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惹事,小小惩戒一下就好了,她以后绝对不会了,是不是余儿?”
温余儿见江幸川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赶紧双手合十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
江幸川接话道:“对了师父,我记得余儿的生辰好像是快要到了?您看时间过得真快呀,这都快一年了,这是咱们第一次和余儿在一起过生日,是不是得看看给余儿放一天假?我来好好安排一下。”
温余儿立刻满脸乖巧地拒绝:“师兄的好意余儿心领了,只是时间紧任务重,我要跟上师父的脚步,努力练习武功,争取早日出师!”
江幸川扶着单星云坐到桌旁,将刚倒好的茶推给单星云:“师父,您看余儿多听话,多懂事,要不然就原谅她吧?”
单星云一句话没说出来,憋了半天最后甩了下袖子端起茶杯:“你一言她一语,你们两个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人家,你就惯着她吧?”
“师父说笑了,阿曣知道您其实可疼余儿了。”江幸川一边笑着一边走到树下将固定温余儿腿部的绳子解了下来,稳稳当当接住顺势掉下来的温余儿。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江幸川放下温余儿。
“当然还敢。”温余儿一本正经挑了下眉。
“调皮!”江幸川将指节弯起,轻轻在温余儿眉心扣了一下。
单星云将茶水一饮而尽,认真道:“余儿,和你说正事啊,这几日可以用真剑练习了。”
“师父说的是真的?”温余儿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毕竟这意味着,她很快就可以离开,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哎,说是可以,但不是让你玩命的练,一切以身体状况为主,要循序渐进,懂吗?”单星云叮嘱道。
“懂了。”温余儿认真点头。
阳光穿透云层,打在土地上。挨家挨户的窗子纷纷被推开,温暖的光芒将屋内的每颗尘埃包裹。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阳光真好!”
欢声笑语充斥着整片村落。
“今日是比往常天气好一些。”江幸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余儿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和大朵大朵的白云弯了双眼,微风拂过耳边飘动的长发。
纤细的指尖从柔顺的发丝中划过,温余儿缓缓低下头然后沉思起来,直到江幸川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入神?”江幸川好奇道。
温余儿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比了比即将垂至腰际的发尾:“没什么,就是觉得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的头发再长,也比不上师父的战线长,记得今晚早些休息,莫要再偷偷练习了。”江幸川嘴角微微上扬,叮嘱后转身走向台阶上那堆药材。
温余儿望着江幸川的背影微微一笑,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
良久,少女纠结而疑惑的嘀咕声才响起:“这人真是,怎么还不回来呢……”
“刺剑!稳住,剑与手臂呈直线。”
“劈剑!要力达剑身。”
“斩剑!停!高度记得在肩颈之间。”
晨光熹微之时,单星云已然坐在他的摇椅上,严肃而认真地看着院中的人,每一个动作都能挑出细小的毛病。
汗水自温余儿脸颊处流淌至下颚,滴落在土地上,还未激起一丝烟尘便被少女踏至粉碎。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单星云身下的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温余儿抿了抿嘴唇,双眼明亮如星子,她用力点头,却丝毫没有牵扯到一丝一毫的动作,“可以!”
“好,继续!”单星云露出满意的笑容。
江幸川推门而出,仍是一身白衣:“师父早,余儿早。”
“嗯,早啊乖徒儿。”单星云在满嘴的剑法招式中挤出一句招呼分给江幸川。
“早,幸川!”温余儿虽语气有些不稳,却包含了满满的底气十足。
“师父,我去上山了,”江幸川背起药篓,朝院外走去,临了还不忘给温余儿加油打气,“余儿加油。”
“好!我加油!”温余儿愈发兴奋,打了鸡血一般,手上挥舞的力道也大了些。
单星云对于温余儿忽然加力的小动作有些不认同地“啧”了一声:“哎哎哎,手腕别那么用力!稳着点儿!”
“哦哦……”
院前老树的枝杈上终于有一片微微泛黄的叶子落了下来,在一丝暖风中飞舞进院子里,又被锋利的剑刃削成了两半。长剑飞旋,时间被置于剑锋之上,挥舞成无数个日日夜夜。
渐渐地,院子里铺上了一层枯叶,在日日清扫后,又变成了细碎的雪花。
转眼间,十八岁匆匆离去,十九岁匆匆到来,尽管如此,在温余儿的眼里都只不过是日复一日,每一天都看似很平常一般接踵而至。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万物复苏,一如新生。
春日一至,街上的人便重新多了起来。平阳郡的闹市里又多了几家新开的铺子,大家脱下了厚重的冬衣,行动也方便了些,喜悦的气氛洋溢在空中,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聊着所见所闻。
远处传来一阵轻稳的马蹄声,少年牵着骏马漫步于街头,背上的长剑散发着银色的光芒。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热闹的环境,然后扬起一丝微笑又停驻于街边的杂货摊,好奇地扫了几眼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
杂货摊的老板眼前一亮,搭话道:“呦,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少年微微一笑,声音悦耳如清流:“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回来看看家人。”
“真好啊,咱们这儿很少有像你这样好看的孩子。”
旁边卖菜的大婶接话道:“我记得上次也有个像你这么俊的公子,一身白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到斜对面那儿去买包子,结果被一群人围住了,争着抢着想要带回家当女婿!”
少年一愣,意味悠长地眯了眯眼:“然后呢?”
“结果闹了个笑话,人家未婚妻都找来了,人家姑娘可是当初救了小娃娃的女侠,长的那叫一个标志,绝配!”大婶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赞叹道。
少年微微蹙眉,思量半晌才试探出口:“那姑娘可是一身红衣?”
“是啊,小伙子你当时也在场?”
“嗯……是啊……”
少年挤出一个十分牵强的微笑,含糊了两句便转身离去,扭过头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嘴里还不满地轻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这帮人什么眼神?还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