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傅星洲等人在镇中又停留两日。
待到第三日深夜,傅星洲独自上山,进入岩洞,见到那位绿衣男子已经死去,魔气稳稳的锁在他身上。
傅星洲对着绿衣男子拱手行了一礼,将他放进棺材,眼神一错,看到遗留在外面的雨伞,想到那日和萧谷一同进来时,绿衣男子抚摸雨伞的模样,便将雨伞放置在男子一旁,扇柄落入男子手中。
傅星洲合上棺材盖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好似绿衣男子的面容温和了许多。
最后傅星洲又在岩洞外多加了几道封印,确保无人能发现此地后离开。
回到客栈后,傅星洲看到门外萧谷抱着手臂蹲在那里。
夜色太深,显得这人有些孤零零的。
萧谷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来。
傅星洲目光落到他的胸口,平滑过去,并未停留,肯定道:“魔气封印完好。”
萧谷暗自松了口气,又问:“那位绿衣男子如何?”
傅星洲:“已逝。”
虽是意料中的结果,但萧谷依然忍不住的难过。
他低声喃喃:“他救了这镇上的人,可镇上的人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我也没问他的名字,如果我问了,回去还能给他立个牌位,逢年过节供奉些瓜果。”
“他原本就不算是活着,百年前遭受邪魔上身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不过是妖魔消散后残留的微弱神志,就算没有这次魔气泄露的事情,也熬不过半年。”傅星洲见萧谷面上落寞,又道,“对他而言,所作所为不需要旁人知道,救了想要救的人已然足够。”
萧谷垂眼,对傅星洲道了谢,离开傅星洲的门口回到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简单的收拾后,鸣州门派的弟子一行准备离开这里。
镇长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赶来相送。
“此次多谢鸣州的各位仙长相助,这里有些心意还请笑纳。”说着从手下人手中取出一盒金银。
傅星洲推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镇长又让了几次,见对方是执意不收,这才收了回去:“今后门派如有需要,还望不吝相告,微薄之力,定将全力以赴。”
萧谷等人穿过城镇中的街道,经过一处时,他听到路边门前传来几句笑语。
“夫人,这把伞可是老爷亲手做的,您可不能再随意拿去送人了,上次您送出的那把,如今都过了两月,也没见有人来还。”
又一道温厚男声说道:“夫人是心善,无妨,送出去了我再给夫人做一把。”
另外一道女声轻轻笑起来,声音悦耳温柔,还带着撒娇意味:“那下雨不就是要打伞嘛,我见他全身都淋湿了,有些可怜。”
男子附和着说:“是是,夫人说的都是对的。”
萧谷脚步一顿,但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明朗的天空好似有些阴,高日悬空,一颗雨水滴到萧谷额头,萧谷抬头,阳光刺眼,再伸手去,接不到第二滴。
他不需要去确认这位女子是否是故事里的送伞人,也不需要对她讲诉一颗她并不知道的心。
凡事种种,错过便是缘尽。
说起旁人的事,总有些洒脱。
那自己的呢。
萧谷看向走在前方的傅星洲。
自己和这人的相识不算晚,但他们二人的距离并不只有这行路中的短短几步。
咫尺千里,惘然若失。
日后大概也会有个人和傅星洲走在一起,言笑晏晏,温情肆意,直至二人比肩偕老,傅星洲也不会知道有自己这样的一个人曾经爱过他。
而他也会像那个绿衣男子一般,孤独的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傅星洲与别人恩爱的场面,一幕接着一幕在脑海里闪过。
越想越不可控,几乎起了一丝恨意,萧谷头都疼起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更不要想的极端。
傅星洲说过,要明记本心。
是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一定要让傅星洲知道。
进入内门也是如此,离得近些能多看几眼能满足了。
要知足。
这样总比不曾相识好的多。
这样想来,萧谷慢慢的调节自己的心绪,很快就释然了。
在萧谷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傅星洲一直留意着他。
察觉到萧谷身上被沾染的魔气彻底消散,傅星洲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位师弟的品行不错。
这些魔气是萧谷在山中岩洞沾染上的,数量稀少,如果不管他们,没个几天就自行消散了。
但傅星洲总归有些不放心,这位师弟对于进入内门的心有些极端,他生怕魔气会利用到这一点,放大萧谷的欲望,让他不知足,贪心。
只是傅星洲所以为的欲望和萧谷真实的欲望不同。
他是被放大了贪念,但因为谨记心中所恋之人的告诫,才令魔气提早消散。
回到门派后,内门的弟子令牌很快就送到了萧谷的手中。
之前他们一行三十几人中,只有萧谷一人得到了弟子令牌,更多的外门小队中是一个进入内门的都没有。
这次到了三年时间的外门弟子共有千人,通过测试进入内门的不过十二人。
萧谷便是其中一个。
“师弟今后可要常来看望我们。”
“不对,不能称师弟了,要喊师兄。”
“师兄今后进了内门,也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
萧谷收拾东西时,原本外出的室友纷纷回来,同时还有其他没见过几面的人。
萧谷对这么多人的到来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努力将这些善意记到心里。
“我会的。”
有人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他住在萧谷隔壁的屋子,虽然离得很近,但平日里除了见面点个头,也没什么来往。
这会见萧谷这么认真的回复他人,颇有些看不下去。
“往日里也没见过你们来往,怎么这会都成兄弟了,噫。”
其他人脸上挂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萧谷慌慌张张的劝架。
不多时,被挤到了人群外面。
萧谷看着面前已经演变成的拳打脚踢景象,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继续整理刚刚没收拾完的行李。
等到了离开的时辰,架也打结束了,有人脖子上被抓了几道,其余几位也没仗着人多讨到便宜,衣领散开、发髻松了。
像是凡人打架般的,都没落到好。
萧谷知道他们打归打、吵归吵,都有分寸,没人用上术法手段。
“各位师弟,我这就要离开了。”
“这么快,还没好好叙旧。”其中一位拉好衣领。
另一位随手快速挽个发髻,发髻松松散散的歪到一边也不顾上了:“让我等再送一送吧。”
萧谷:“多谢。”
萧谷辞别他人,走上前来迎接内门弟子的踏云舟,上面此刻已经接了三位外门弟子。
萧谷打了声招呼,见他们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独自走到另外一边,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暗自观察这艘踏云舟,他曾在空中见过踏云舟略过的残影,真正见识到全貌这还是第一次。
踏云舟两头略尖,微微翘起,船身只能并排站立两人,再多一人就有些拥挤,好在踏云舟的两侧挂有船绳,手里攥着船绳才能安心些。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将剩余的八位弟子接完,踏云舟上除了船夫,已经站满了人,就连早早上船的萧谷也要稍微收下脚。
“各位站稳了——”
船夫拉了声长号,原本只是漂浮在半空的踏云舟船头翘起,飞云直上,一跃进入云层中。
萧谷猛然失重,身形晃荡,忙握紧了船绳,才在迎面狂风中稳住了身形不变。
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半边身子都飞了出去,萧谷连忙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那人脸色苍白的朝着萧谷笑了一下,似是想要道谢,但话还未出口,踏云舟又是一阵波动,他下意识的揪紧了萧谷的衣衫,也顾不得其他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萧谷眼睛直视周身云层,竟有种诡异的平静感。
“天行无常,大道三千,恭喜各位正式踏入修仙路——”
船夫的声音拉长了调子,响彻在风声云层中,末尾修仙路三个字似有回声,不停鼓荡在耳膜中。
萧谷忍不住往下望去。
顿时心神震荡。
连绵起伏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尽头,自己久居三年的外门弟子院落身处其中,不及指甲大小,相隔不远处是自己长大小镇子。
而自己曾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此刻在眼中距离自己长大的地方也不过相隔指长。
自以为脚下踏的是平川,实际上不过是崇山一角。
眼之所见,身之所限。
踏云舟还在上升,云层落在下方。
更加浩瀚的山脉线并不以肉眼视线所限而停止,浓郁的山色宏浑浩荡。
一条白银闪光的河流,穿过群山峻岭,从不知名的地方来,流向望不到的地方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青鸣山,白州水,是鸣州门派名字的由来。
萧谷有些沉溺于眼前的景象。
这时船夫又是一声长调,他下意识的跟随着声音向上望去。
雕梁画柱的空中楼阁近在眼前,一只立于梁沿的金羽雀转动着脑袋正好和萧谷对视。
惊得萧谷脚下不稳,险些挤到旁人。
踏云舟上响起众人的吸气声,还有人伸手想要去触碰屋檐,但眼看着近在咫尺,伸手却是一片虚无。
“金中玉,钗头雀,琥珀楼,空中阁。”船夫慢悠悠的唱起小调,最后才道,“这凌鼎阁距离此处一万余里,你们看到的不过是金光幻像。”
听到是幻象,萧谷才敢伸手去碰,果然只有高空中微湿的云气,并无其他。
可那只金羽雀歪着脑袋盯着萧谷的一举一动,无比真实。
萧谷屏着呼吸,试着去碰金羽雀,手指离它还有两指远的时候踏云舟动了,眼看就要离开,萧谷连忙伸直了手臂。
下一瞬间,萧谷就被踏云舟带走远离此地,很快凌鼎阁的幻象也被层层云雾所遮挡。
萧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
刚才他似乎被金羽雀啄了一下。
他摩挲着指尖,那种微弱的痛感稍纵即逝,充满了不真实,像是错觉。
顾不得回味,就见头顶一只鹏鸟掠过,展开的双翼犹如两座侧峰,洒下的黑影遮盖在这艘踏云舟上,片刻才离去。
船夫回望鹏鸟:“那位是掌门好友,你们今后见到了要尊称一声青天大王。”
萧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到察觉到踏云舟的速度慢了下来,才从鹏鸟的磅礴的身形上收回目光。
踏云舟下降高度时,远没有起来时猛烈,平稳多了。
刚才受到萧谷帮助的那位弟子,终于能道出感谢,一手拉着萧谷的手臂一手拍着胸脯庆幸:“在下姜嘉石,刚才多亏了你,我要是真从踏云舟上掉下去了,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无事,萧谷。”
萧谷默默挣开手臂,有些不适应这人的热情。
下方的云雾渐渐散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鸣山,白州水,鸣州派,这座便是门派主峰,也是内门的所在地。”船夫这时突然一笑,“小老儿先恭祝各位仙途坦荡!”
萧谷随着其余人等一起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