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自两千年前,仙魔大战终结。
十八座由尸山白骨堆积而成的魔城被修仙者深埋地底,打上万层封印,再难见天日。
一切和魔有关的东西都被消灭殆尽。
无论是修魔之人,还是与魔有关的术法和法器。
偶尔被地底泄露的微弱魔气影响而诞生的邪魔,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低级邪魔,甚至连神志都没有。
不过数日就被天地灵气净化,消散。
山下镇长口中那种能附身到人身上的邪魔,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凡人自己都能处理的很好。
如同镇长所说,封进棺材,寻一处人烟稀少之地,压上数年,渣都不剩。
但这里不同。
刚刚那丝灵气中夹杂的黑烟并不是只有这一缕。
萧谷环顾四周,刚才感知中的危险感还如影随形。
恐怕这里早已经弥漫着,漫山遍野的,无法被他用眼睛识别的魔气。这些魔气夹裹在灵气中,积少成多,汇聚在一起也是个可怕的数量。
山外看到的那些浓浓黑烟,或许才是这些魔气的真面目,只是不知道为何能被这座无名小山禁锢着,不往外扩散。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萧谷的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的法令烟火上。
法令烟火分为几种,他身上的这种放出之后会在空中长时间停留,属于位置烟火的一种。
历练中用这种烟火,等同于弃权。
内门弟子会来接他出去,他能将他的发现告知门派,魔气这种东西不是他一个外门弟子有能力处理的。
但也意味着,他的这次历练结束了。
不,或许不会结束,或许门派会因为魔气这种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再给他们一次历练的机会。
但……
如果不给呢。
他们只是外门弟子……
是在入门时就因为资质被近乎放弃的一群人。
门派是不会期待着能在他们这里面筛选出什么天纵奇才的,就连这次机会,也是门派宽厚才有的。
萧谷站的笔直,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浑身绷紧了。
进不去内门,他就只能像之前的三年一般,隔上半年甚至一年才有机会从人群中远远望到傅星洲一眼。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错失……
萧谷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不能去期待不确定的第二次历练机会。
萧谷抬起眼,看向之前那位绿衣男子出现的地方。
嘴唇微动,无声的说出两个字。
“魔气。”
果不其然,绿衣男子在萧谷合上嘴唇时再次出现。
这一次,萧谷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同时也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一次,绿衣男子不是在几队外门弟子面前同时出现,而是只出现在萧谷面前。
山外等候的陆熙略有激动,定是萧谷做了什么,领先了其他师弟一步。
刚刚水镜上中的画面是萧谷背对着的他们,没有看到他做出的口型。
绿衣男子眼睛里吊着轻笑:“你发现了。”
萧谷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绿衣男子轻飘飘的跳起来,向着自己扑来。
随之就感觉到浑身一轻,仰面被撞倒。
手下意识的就要去撑地,但刚碰到地面,手就深陷下去,随后整个人都陷入突然柔软的地面,掉落下去。
不多时,身体接触到地面,眼前是一片黑暗。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萧谷仔细辨别,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岩洞,约有两人高,地面崎岖,高地不平,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道十字裂缝。
不大,巴掌大小。
那和山外肉眼可见黑烟一模一样的魔气,正从裂缝中绵绵不绝的冒出来。
绿衣男子歪坐在裂缝旁边,依靠着一口棺材,绵软无力的手指指着裂缝。
“修仙的,我看见你会用符纸,贴上符纸,封了这里。”
萧谷的目光在他身后的棺材多停留了一下,实话实说:“我修行尚浅,只会些浅显的符术,无法做到封印魔气。”
绿衣男子眼睛一红,随后压下:“那你喊我带你来做什么。”
萧谷凝望着裂缝,他的眼眸因为倒影着魔气,显得和魔气一般浓黑。
“封印并不只有符术这一种。”
“哦。”绿意男子来了兴趣,动作间,衣袍的领子拉大了些,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说来听听。”
萧谷缓缓呼出一口气,感受了下胸腔中平稳跳动的心脏。
随后解开腰间束带,将身上穿着的外门弟子服外袍脱下,拂去身边地面的尘土,将外袍叠放整齐放到地上,再盘腿坐下。
“我资质一般,学起功法,进度缓慢,即使日夜修炼不停,也比不上内门弟子的一个时辰,天赋这种东西,我生来就没有,唯有努力。”
“可是,努力也有尽头,我再努力也比不上天生的天骄。”
“唯有学的繁杂一些。”
绿衣男子:“我见到你折的那只纸鹤了,不错,是【驭兽同心】的简易版。”
萧谷有些诧异的打量绿衣男子,这人瘦弱的像是挺不直腰。
“你呢,又是何人,还知道鸣州门派的【驭兽同心】。”
绿衣男子面上露出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躺在这里,山下就去过一次。”
萧谷想到镇长口中被封在棺材里的邪魔,问:“是你将从这裂缝中散出的魔气禁锢在山中?”
绿衣男子“嗯”了一声:“不然山下的人会受到伤害,魔气伤人心智。”
说完面上的迷茫更重:“为何我会知道魔气伤人心智……”
萧谷看他一眼,见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继续将里衣解开,露出胸膛。
手附在上面,能感觉到温热皮肉下面的有力心跳。
绿衣男子:“想不起来,我忘了。”
萧谷咬破指尖,用沁出来的血在心脏上面画符文。
他没有芥子袋,除了佩剑,身上带的都是绘制完成的各种符纸,以及一些小法器,这里面不包括毛笔和朱砂。
不过施术人本人的血比朱砂更好用。
萧谷没画几笔,指尖的血就流不出来了。
他无奈,看来话本里咬破指尖写出一整张状纸,都是骗人的,这血量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绿衣男子:“我忘了好多好多东西,也忘了下雨天需要打伞。”
萧谷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他先是将刀刃放在手腕上方比划了一下。
不行,割这里他怕自己真的会死。
他脱掉左手的袖子,在小臂上划上一刀,瞬间鲜血直冒。
绿衣男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天是灰蒙蒙的,我走进了镇子里,忽然下起了雨。起初我很害怕那些陌生人,但这雨下的太大太急,他们都在慌慌张张的往家里赶,没人注意到我。”
萧谷不敢停顿,右手食指沾着左小臂上的血,流畅的在胸口绘出符纹。
绿衣男子:“很快街上就空荡荡的了,偶尔经过几个打着伞的生人,也是步行匆匆。雨太大了,打在脸上有点疼,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萧谷胸膛上的血纹在他手中,围绕着心脏一层层漫开。
复杂繁琐的纹路透着诡异,原本无差别弥漫的魔气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惊动了,将坐在那里的萧谷绕开。
绿衣男子露出微微笑意:“就在这个时候,一把伞出现在我的上方,她说‘下雨了你为何不打伞’,我才恍然过来,啊,原来下雨天是需要打伞的。”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萧谷额头沁出,他眉头紧锁,顾不上擦拭。
这符文繁琐,一步错便要从头再来。
可他没有能重头再来的血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吃的疗伤丹药还有效果残留,手臂的伤口快速的愈合着,萧谷握紧了左手拳头,绷紧手臂肌肉,使伤口再次裂开。
源源不断绘制符纹所需要的血继续流出来。
很快,符纹已经遍布萧谷的半边胸膛。
绿衣男子:“她将手里的伞递给我,在另外一个人口中喊着‘夫人慢点慢点’中,几步快跑到我面前的府门前,原来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她家门口,挡住了她回家的路。”
随着最后一笔符纹的完成,萧谷的心脏以之前两倍的速度跳动起来,“砰砰”声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绿衣男子笑起来:“我举着那把伞离开镇子回到了山上,这一路上没再被雨水淋到,因为我有了伞。”
萧谷抿着嘴,捡起匕首,在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激烈中,脚步不稳的走向几步之隔的地面裂缝。
魔气像是害怕一般,自动绕开他。
绿衣男子停下笑声,面无表情:“也是那天,我看到了第一缕从裂缝中冒出的魔气。”
萧谷眼前一黑,不知是因为心跳过快还是失血过多,跪倒在裂缝旁边。
他眨眨眼,恢复视野后,抬起握着匕首的手突然一刀割开胸膛符纹最中间的位置,丢掉匕首,五指成爪,将那颗跳动的心脏取出。
血红色的心脏还在跳动,原本绘制在皮肉上的符纹落到了心脏上,像是无数条锁链,从四面八方将它锁起来。
剩余的符纹如蛇般穿过伤口进入空荡荡的胸腔,团成一团,暂时充当了心脏的作用。
绿衣男子:“我怕魔气飘出这座山影响到山下那位送我伞的人,就将魔气吸入我体内,但魔气太多了,源源不断的魔气从缝隙中冒出,直到我将整座山的灵气都用来收纳魔气也不行了。”
萧谷双手捧着心脏放到地面上的十字裂缝的最中央。
绿衣男子:“我只能将这座山封起来,外面的灵气进不来,里面的魔气出不去。”
微妙的平衡维持着这层脆弱的关系,也是为何萧谷能在山中灵气发现微弱的魔气。整座山的庞大灵气,将这些原本能造成灾难的魔气容纳着,才让它们成不了气候。
心脏离开萧谷之后,一次比一次跳动的弱。
萧谷双手都沾满了血,他几乎是十指并用的,快速而疯狂的将血纹画满了所有的龟裂缝隙。
绿衣男子:“魔气太多了,我要拦不住了,我要死了,幸好等到了你们,你们身上有灵力,和凡人不同,能救她。”
萧谷将最后一笔血纹收尾在心脏之上。
所有血纹上泛起红光,随后暗淡,血纹跟着红光一起收进心脏之中,并带着它再次有节奏的跳动起来。
萧谷腿一软,坐到地上,愣愣的看着不再冒出魔气的裂缝。
那里此时被满满的红色血液填满,同时血液也在缓慢的往下渗,在血液失去一半时,随着裂缝最中间的心脏跳动,心脏泵出的血液一次又一次的将缝隙再次充满。
只要心跳不停,这道依托于心脏绘制的【禁术】封印,就永远存在。
绿衣男子像是反应慢了一拍,此时才看向那个半身血淋淋的人,对于萧谷用自己心脏施展【禁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够狠,够疯,你适合修魔。”
说话间,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
萧谷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掉流到眼睛上的汗水。
“我也有一个一见钟情的人,他是一个心怀大爱的良善之人。”
露出怪异神色的绿衣男子,闻言一怔,神色恢复正常,他语气萧索:“我的爱,从遇见她时开始,也从那时结束。”
那一声夫人,他断绝了自己的念想。
一眼万年,识君已晚。
萧谷有些颤巍的站起来,他用里衣擦掉身上的血。
“我的不是,这次结束,我又能离他更近一步。”
绿衣男子露出羡慕的神色:“恭喜你。”
萧谷扔掉满是血的里衣,拿起刚才叠放整齐放在干净地方的外袍穿上:“谢谢。”
绿衣男子用出仅剩不多的灵力,送萧谷回去,随后大喘着气躺到地上。
他有些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座山中醒来。
现如今,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将山中收纳在灵气中的魔气再收回来,禁锢在自己身上。
不久之后和自己的尸体一同永久的留在这山腹之中,日夜经受恢复正常灵气的山脉净化。
终有一天,他们会一同消散殆尽。
对了,为何我会知道,这山中灵气能驱散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