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黄道吉日
转眼又到第二年春天。柳叶刚冒点新绿的时候空气里还有微微的寒意。
孟千里开着车过了江，去对面的一个科技园区开会。会后他在高楼林立的马路上绕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最后还是沿着一栋88层的建筑往人流稀少的地方走，走了十来分钟，进了一条细细的巷子，才看见几家冒着烟火气的小饭馆。
这里大概离中心金融商业区有点距离了。不过低矮建筑的底楼店面装饰亲民，让人对着店门里透出的热气升起了食欲。
他一向不喜欢写字楼地下的美食广场，也不喜欢购物中心三楼的饭店。人多，嘈杂，有的店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号称是某某网红店。真进去尝了，味道一般。
其实他也不算不肯接受新事物的老古董。电子产品喜欢换新的，也能跟儿子打上两把格斗类游戏，上个月还给孟子耀买了架无人机，父子俩开心地玩了一个下午。
唯独吃饭不能将就，要有烟火气，要有食材本身的独特味道，讨厌太多调料，讨厌过度烹饪，尤其讨厌什么都放辣了事。做得再难吃，舌头被辣痛了也感觉不出来。这刁钻的舌头和胃，是被老娘、明丽和早年海矿所食堂伍阿姨养出来的。
他常常抱怨，这个预制菜满世界的年代，有时参加婚宴都吃不饱肚子。
孟千里找到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炸酱面。老板娘有北方口音，面条也有北方味道，但说不出好不好吃。孟千里几口解决完，起身准备走。
到门口时正有人进门，撩开门帘子打了个照面。孟千里惊喜地叫起来：“你！”
“老孟！”对面的人也换了一脸喜色。是老朋友，佟元强。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两个人一起开口，问出的却是同一句话。
又走回桌前坐下。佟元强要了碗面，孟千里叫老板娘再上一碗鸭血粉丝汤。
“我来这儿开会。”孟千里先说。
“我在这儿上班。”佟元强说。
“上班？”孟千里手机里一直存着佟元强的号码，但他换过一次手机号。最近几年联系少，想起来问候一声，再打过去，接电话的已经换人了。可能彼此换号码的时候都忘了通知对方一声。
面和汤端上来，热汽在两人间蒸腾着上涌。久别重逢，很是喜悦。
“你不在以前的大学了吗？”孟千里问。
“嗯，”佟元强点头，“我现在换到了h公司工作。我一直觉得大学实验室的氛围更适合我，但我同学在h公司，说公司的氛围很好，高层很重视基础研发，也重视人才。”
孟千里笑道：“最重要的是，舍得为研发投资经费。”
佟元强也笑了，“是啊，外行总是不明白搞研究为什么要那么多钱。其实，不管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特别费钱。”
孟千里点头，“现代产业越来越大规模，高投入，研发也一样，投入不够，就要被甩到后面。”
但他想了想就问：“h公司的研发中心不是在郊区吗？听说比大学校园还大。你怎么在这儿上班？”
“我负责的项目目前在市场拓展阶段，所以最近都在市中心的办公室上班。”
孟千里想了想就明白了，“你是研究逆变器的，所以你在h公司负责光伏逆变器？”他点着头又说，“不错啊哥们，听说h公司的光伏逆变器，已经连续几年市场份额占据全球第一了。”
佟元强低头，微微笑了下。几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开朗了点，身上冷峻的气质不再那么明显，不过为人还是很低调。“进了这家几十万人的大公司，大家一起做研发，才发现强手如林。”
孟千里拍拍他的肩，“那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听说你们公司被美国制裁得很厉害？”
佟元强无奈地摇头，“是啊，现在很难，有些边缘的业务都开始打包出售，实在不行就砍掉。大家都绷紧了一根弦，前面的在打仗，后面的准备过冬。”
“研发经费会不会砍？”孟千里作为科研人员，最关心这个问题。
佟元强摇头，“不，不减，反而增加了。”
孟千里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这才是有气节的民族企业。”
“听说不少科研机构也上了实体清单，你们还好吧？”佟元强问。
孟千里叹了口气，“我们倒还好，但国内被制裁的企业越来越多，对我们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有些关键部件，国内供应商本就用了美国专利生产的，现在只能停了生产线；还有些配件要进口国外的零部件，哪怕能实现国产替代，但零部件那么多，少一个就被卡了脖子。”
“一起共度难关吧。”佟元强也拍拍他的肩。
孟千里忽然想起来，“你天天来这儿吃午饭？”
佟元强点头。
“这家很好吃吗？”
佟元强笑了笑，“吃不惯写字楼里那些卖装潢的饭店。这家也不算好，但有一样东西好吃，下次来你就点这个。”
孟千里看他碗里还剩一半的面条，认出那是杂酱面，暗暗苦笑，心想人的口味真是太主观的东西。
两人分手后，孟千里去取车子准备回单位，但经过国金中心的时候蓦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追上去一看，果然是明丽。
明丽穿着米色的大衣，围着格子围巾站在一根廊柱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今天也到这儿来了？”
听到声音明丽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孟千里，就嗔怪地在他手臂上敲了一下。
“嗯，今天来项目融资，刚刚见完投资人，结果可能不太好。”明丽的情绪有点消沉。
孟千里奇道：“你前几天不还说准备很充分，把握性很大嘛！”
“是我想简单了，”明丽摇头，“今天跟投资人谈了，最近一年的投资风口没以前多。前几年的投资有很多都赔了，投资人现在也谨慎了。他们还要再观望一阵。”
孟千里轻拥了一下妻子的肩，“没事，咱家又不等钱用。搞项目要稳一点，配合投资人把项目论证做扎实点也是好的。”
明丽点了点头，仰头去看澄蓝的天空。一架飞机从天空掠过，留下两道长长的尾迹云。
这两年能看到蓝天的日子，比前几年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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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明丽分手后，孟千里又去了两家研究单位。其中一家离得不远，开车过去还不到十五分钟，是中科院下属的一家自动化研究所。
第四代钻机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实验室原先的人才储备就不够了。“海牛二号”最新的下钻深度目标是200米，遥控和通信方面有了更大挑战，攻关工作就交给了兄弟单位去做。
沿着江边一直往南开，阳光很亮，沿江护栏外的空地上偶然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顺着风筝看一眼，天空碧蓝如洗。
湛蓝的天际忽然传来蜂群般嗡嗡的声音，循着声音去看，两只无人机飞到了一只蝴蝶风筝的边上，一左一右，把蝴蝶夹在中间。蝴蝶急急忙忙往上走，想要摆脱身边的无人机。但两大团黑影很快赶上去，又把蝴蝶夹在中间。蝴蝶猛地向侧一闪，跳出了无人机的包围。无人机随即也转向，又撵着蝴蝶追了过去。
大概是孩子们买了玩具在空中斗法。这玩闹方式可比他小时候玩的讲究多了。
孟千里还没感慨完，眼睛就眯了起来。他发觉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这么适合偶遇？
车子在路角拐进一个窄巷子。里面有一家卫生院，门口可以停车。孟千里下车，扫了收费阿姨送过来的二维码，就匆匆往来路走。
那身影还在，伏在护栏上眺望江面。是他的儿子孟子耀。
边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孟千里认识的。那是孟子耀的幼儿园和小学同学小静。二次搬家以后，因为就近入学，孟子耀初中就不再跟小静同一所学校了。
没想到两个孩子还有来往。孟千里站在一株灌木丛后面有点为难。
从前他们读书的时候，男女生做了同桌是要划三八线的。到了中学一有早恋苗头，老师和家长立刻杯弓蛇影，大动干戈。奉行的原则是疑罪从有，小事化大，非逼得当事人认错受罚不可。
十年后，还是同一批家长，一见儿女还单着，立刻念叨，指责，安排相亲，见不到成双成对，天都要塌下来了。
现在要是跟儿子说不能早恋，十年后如果没女朋友，他会不会拿今天这一幕来说？
孟千里行事一向果断，但遇着儿子这回事，却不免投鼠忌器，踟躇不前。这个时候，他最希望明丽正站在身旁，好歹能商量下。
周六的午后，气温慢慢升高，江堤上人流渐渐多起来。孟千里一晃神，那对少男少女已经并肩走远了。
阳光被灌木枝叶筛得稀碎，密密地落到他的裤脚上。叹了口气，孟千里只好回去开车，继续办事。
晚上到家时明丽还没回来。孟千里想了想就去敲了儿子的房门。孟子耀正在做历年高考真题，少年大学班选拔的最后一轮要看他们的高考成绩。
孟千里在床边坐下来，问：“最近复习得怎么样了？总是待在家里做题，闷不闷？”
孟子耀看一眼父亲的脸，神情有点无所谓，“还好，不闷，今天还约了同学出去了。”
孟千里没想到儿子这么坦率，赶紧打蛇委棍上：“哪个同学？”
“小静，就是以前住我们家楼上那个。”
孟千里说：“那个小姑娘啊？以前我去接你放学，你还非拉着我跟她奶奶聊天。”
孟子耀点头，“嗯，她物理不好，我陪她去买几本辅导书。”
儿子这么光明磊落，倒显得父亲鬼鬼祟祟。孟千里无奈，结束谈话前还想再敲打他一下。“你孟辉哥哥过年前带了一个女孩回家玩，本来大家都以为只是同学。结果过年他天天没精打采，说是失恋了不开心。”
他站起来拍拍儿子略嫌单薄的肩，“你可要开开心心的。”
没想到孟子耀忽然来了谈兴，“那是孟辉眼光不好。那女生眼角长在头顶上，恐怕得从爽文里找个男主才配得上她。”
孟千里一愣，“什么是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