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荷包
徐号看着眼前女孩的侧脸，初识只觉得她漂亮，她出手阔绰，可与她一路同行过来，只觉得她就像是一块挡门的石头，看似温润，其实能把这世上所有恶事杂念挡在门外，她心中有把点燃着信念的火，指引她无论何时都不会迷失方向。
徐号鲜少提起他在梦里金乡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午夜梦回都会立刻醒来。他一直过着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生活，他曾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于他都只是某一段路上的同行人。可她不一样，徐号无法解释自己的贪婪，一开始以为是对金钱，可梦回越多，越觉得自己的贪心更甚，甚至从不是金钱，金钱，只是他贪心中唯一可以示人的地方。
这一条街就像是被刘沛这个小太阳照耀之下，少年心事照出的影子，昭然若揭却无法公之于众。
石灵子兴致很好，磨墨铺纸要写些词句：
点雄黄、射五毒，一舞龙火，几点红烛，聚投壶、挂艾草，一锅粽子，二两黄糖。
虽然有些插科打诨，但及其应景，那边小孩子们正投壶得忙，彩头是绣着五毒虫的香囊和加了许多蜜枣的粽子。
徐号一个大人，也跟着他们投壶。崇山一连摇头几次，直呼“胜之不武。”
可徐号连小孩子都胜不过，一会儿便怏怏的去其他地方闲逛。
洛阳有为家人缝荷包的习惯，端午的荷包里塞的自然是驱虫的草药。
听闻有人提前开了端午街市，不少人都慕名而来，到荷包的摊子上选购或是自己买些锦缎丝线想要制成荷包送给家人。
转了一圈，徐号跑到了绣荷包的摊子上，还要左顾右盼的看看崇山和石灵子两个经常打趣他的人是不是在附近。
刘沛买下了整罐麦芽糖，拿着竹片胡乱的卷麦芽糖送给街上的小孩子，偶尔收到孩子爹妈给的铜板，偶尔就是白送了，忙忙碌碌好不乐乎。
夜越深街市越热闹，仿佛这一夜真的把洛阳城的端午节搬到了眼前。
空罐的麦芽糖里只剩下些蜜蜂，刘沛也不在乎，嘴里叼着沾有麦芽糖的竹片蹲着看蜜蜂。
“给你。”
刘沛抬头去看，徐号手里捏着一个荷包，递给刘沛。
上面的蜈蚣绣得歪歪扭扭，原本是绿色的大蟾蜍因为线条的杂乱在灯火之下更像是棕色的乱麻，“这是你自己绣的？”
徐号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在山上的时候我也经常自己缝补衣服，怎么绣起东西来就是不成。”
刘沛看着他有些为难的小表情噗嗤一声笑了，“你知道洛阳人都把荷包送给什么人吗？就随便送荷包给我。”
“我知道，”徐号也蹲下来，“他们会把荷包送给家人。”
被徐号这么认真的盯着，刘沛反而是有些不知所措，手中荷包上杂乱的线条像是统统长了出来，把刘沛的手和想说出来的话牢牢缝在一块。
“我喜欢你，姜沛。”
远处啪的一声炸开烟花，街上的人一拥而过，嘴里喊着，“快来看银梨花。”
他们蹲在那个爬满蜜蜂的陶罐前看着彼此，火树银花和人的模样映在彼此的眼中。
回到屋子里，刘沛一直魂不守舍。石灵子算是个旁观者，对于今晚发生的事用头发丝都能猜个大概。
刘沛倒不是什么看重门第的人，但是问题就出在她并不太看重门第上，若是公主嫁了个修习风水的道士，先不说那些文武百官，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都不免要拿来做例子教育自家女儿擦亮双眼。
虽然是你有情我有意，但他们二人若是想要在一起，恐怕比这翻山越岭困难更大。
第二日天一亮，四人退了宿头，跟着南下的商队一同往苏杭去。
古人形容那里是船和桥的故乡。
刘沛对那些倒是不甚新鲜，毕竟自家的花园里就有能够撑船的湖泊。
父皇年少时曾与李执将军一同南下驻扎，在晋州战场损失惨重，之后重整旗鼓一路把入侵者赶出渠洲，如今大扈九州归一，当年来犯之地也成了如今国土的一部分。杭州位于晋州与渠洲之间。
父皇总说天意，若是当年没有晋州之战，母后作为晋州城主之女，若是大选之前还未婚配也是要进宫参选的，天意让他们相遇，无论是在晋州还是在宫中，他们是命定要此生厮守的人。
母后总说父皇执拗，所以即便是天人两隔，父皇依旧念着母后。偶尔刘沛会思考这份情中究竟是情感更多，还是执念更深。
自古帝王多薄情，可看起来，刘远身上这些薄情似乎都传给了刘沛。比起接受，她更多是在思考由来。
她不懂为什么天下人都觉得姜白杨最好，而母后并不觉得，也不懂徐号。
“我是喜欢他的。”这一点刘沛可以肯定，可是有没有喜欢到像父皇喜欢母后那边，有没有喜欢到像姜白杨喜欢尚元微那样，她不知道。她从没设想过于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会怎样，即便是愿意带他去看这天下最奇绝的风景，愿意花银钱把他打扮得漂亮，愿意把一个节日搬来让他开心。可是刘沛不知道她能不能愿意这样做一辈子。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姨母。
母后总说姨母是这个世上活得最通透的女子，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最好的，即便这个最好的是她自己看来最好。
刘沛一直不明白这句话，姨夫是顶顶正直的人，姜白杨是满朝文武都觉得好的人，她不懂，姨母明明就是只要最好的人。
可这一刻她好像懂了母后的话，姨母是只要自己觉得好的，而这句话的重点从来都不是好，而是自己觉得，姨母只关心自己的心，所以得到是得，看似失去也是得，姨母从未失去过什么，她得不到的，都只是她不想要罢了。
刘沛想起徐号，她也可以像姨母对待这个世上的人一样对待徐号吗？若是有一天她不再觉得徐号最好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迷糊，随着午后炙热的阳光让人头晕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