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愿君此去所行坦途
在中年妇女震惊的目光中，唐予怀里的女孩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凝实，直到最后，她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她挣扎着扑向中年妇女。
“妈妈，是我，妈妈！”
那妇女拖着一条瘸腿跳了过来，她张开手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天喊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人了啊……”
她知道眼前的女儿已经不是人了。
可她现在一无所有，她什么都不怕了。
唐予示意李逸景和她出去，她们母女好不容易团聚，正要说些心里话，她们两个外人在场不合适。
虚掩了门，两人跑到六楼与七楼的楼梯转折处待着。
李逸景靠在楼梯扶手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我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唐予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一语道破，“你很久没睡了吧？”
李逸景扯了扯嘴角，“没办法，男子汉总要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我刚刚开车可没犯困啊，精神着呢，宋叔之前说什么担心我啊怕我受伤啊，我老感动了，结果他偷偷摸摸给我塞了一管薄荷味的鼻通。”
说完，他先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的，他一睡就不会醒了？硬是要靠着这个鼻通吊着一条命？
唐予莞尔一笑，“难怪刚刚车里有薄荷味，你在偷偷用吧。”
“我那是光明正大的用的，你们没一个人关注我就算了，还说我偷偷摸摸？话说嫂嫂，你干嘛执意让我当司机？”
从前半夜，在檀邸她敲开他的门的那一刻，事情似乎就不对了……又或许是在更早以前。
李逸景觉得自己是工具人。
唐予并不打算隐瞒原因，“你在陆留行身边待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了一些东西，今天你和我一起来除鬼，算是一份功德。借这份功德之力，我能彻底拔除你身上的脏东西。”
李逸景再一次听到了灵异事件与陆留行联系到一起的事情，他脸色微微一变，“行爷他到底怎么了？”
出于职业道德，唐予对陆留行的情况闭口不言，“你只能亲自去问他，我不能把客户的信息透露给其他人。”
李逸景耸肩，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那行吧……”
反正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的，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两人在楼梯间聊了一会，门打开了，眼睛已经肿成核桃的妇女招呼他们进家门，她哽咽着，不停用手擦眼泪，“我女儿……她有话……对你们说。”
唐予和李逸景对视一眼，正式登门。
女孩躺在地上的床垫上，她半眯着眼，似乎已经看不清人影了，小声地试探着问，“是……姐姐吗？”
唐予坐在她身边，“是我。”
女孩轻轻皱了皱眉，“姐姐，你那么厉害，能不能……替我算一卦，下辈子，下辈子我能成为妈妈的亲生女儿吗？”
她成为和妈妈成为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那个中年妇女双手合十，不停朝着唐予鞠躬，看她口型。
她说的是:让她安心的走吧。
唐予掐指，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们玄门中人不能对客户说假话。”
女孩轻轻的嗯了一声，轻得好像一片羽毛拂过了耳畔。
她的妈妈蹲在床头，她哭着面红耳赤，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惊扰女孩。女孩的这声嗯仿佛是锤子砸在她的胸口，痛得她生不如死，她看向唐予的眼里尽是哀求之色。
她泪流满面，和初次见面时她一脸死气沉沉地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截然不同。
可唐予不能说假话。
她说，“下辈子，你没能成为你妈妈的亲生女儿。”
唐予极快地接上了下一句话，“下辈子你会成为你妈妈的妈妈，你要好好爱她啊，你们都会幸福的。”
女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那太好了，妈妈，这辈子我还不清了……下辈子，我来保护你……”
她妈妈拉着她的手，闻言，从泣不成声转变为嚎啕大哭，“妈妈的心碎了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我的女儿啊，没有你妈妈可怎么活啊……”
女孩的时间不多了，她对着李逸景伸出手，李逸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他急忙半跪在她床边，主动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扑空，他低头，认真倾听她的遗言。
“哥哥……巧克力……很好吃，你告诉你妹妹，对不起……我吃了她的两颗巧克力……她非常非常……幸福，哥哥你也要……幸福。”
她说话逐渐变得艰难。
“姐姐，姐姐……”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唐予从李逸景手中接过她的手，用力的握紧她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安全感，她沉声道，“我在。”
“谢谢……”
她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眼瞳却一下变成灰白色。
唐予的手中一空。
旋即，她整个人的躯体尽数化成了无数金尘，随着微小的上升气流，那金尘也腾腾而起，在屋顶眷恋般地盘旋几圈，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屋外，灰压压的天才刚刚明。
她的妈妈惨叫一声，一时间哭得不能自抑，她趴在女孩曾经躺过的床垫上，浑身都因过度痛苦而颤抖不止。
她总以为她连累了她的妈妈，可对于她妈妈来说，她是她愿意用尽一生去供养的奇迹和惊喜。
“如果我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那一定是你，我的女儿。”
在这个破旧的小楼里，她妈妈用尽自身所有的温柔和力量去爱护她，她拼命把她举高，就像爱护曾经年幼的自己。
她希望她能飞得更高，希望她能成为淤泥里开放的莲花。
她临死前和她说，“妈妈，我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要是我没死就好了。”
狂风暴雨般的痛苦向她袭来，她再也不能忍受这巨大的悲痛，她哭得将近昏厥，悲切地哀嚎着，“我的女儿啊，没有你妈妈可怎么活啊，老天爷，你把我也带走吧，老天爷啊，你把我也带走吧……”
屋外，太阳终于突破厚重的云层将阳光洒向大地。旧的一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四季的轮转，昼夜的交替，万物的变迁，人类的兴衰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唐予垂下眼眸，轻轻地念了一句咒。
“愿君此去所行皆坦途，所遇皆良人，再无小人拦路，清风明月，怨灵消散……”她顿了顿，终是下了狠心，“……解。”
既如此，便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