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快递（完）
叩叩。
规律的，呆板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
邢清明站在门板后，按着左手，示意陈程去开门。
他瞥了眼后面，那个陆清时则是站在茶几前，似乎在思索和考虑什么。
不管他想的是什么，这件事必须在这里结束了。
陈程看了眼邢清明，颤抖着手，缓缓地按压下门把手。
在看到外面人的一瞬间，他所有强压着的恐惧都席卷而出，“卧槽这是什么！”
听到他的惊叫声，邢清明脸色一黑，早知道就别高看这小子的心理素质了，他真不怕激怒鬼吗！
门外的鬼遍布伤疤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你好，陈先生，这是你的快递。”
他的躯体有一半都是血肉模糊的，血块凝结在一起，组成他的左半边身体。
穿着的制服也像是和四肢长在了一起，稍微一动，血滴就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落。
这种充满恶意的形象，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
鬼直勾勾的盯着他：“陈先生，请签收你的快递。”
“陈先生，请签收你的快快快快…”
像是卡机一样的声音，陈程脸色惨白，一眼都不敢看对面的“怪物”。
他勉强挤出笑容，颤颤巍巍的要去接对方手里被血肉包裹的快递纸箱，他总不能…
砰！
一个人从他背后用力推开了他，防盗门撞击墙壁，又狠狠地关上了。
被人使劲推开的那一瞬间，陈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哥！”陈程二话不说就要去开门，几乎是惨叫，“你疯了？！那可是鬼！找我的鬼！”
陆清时抢在他们前面冲了出去，并且冷静的关上门，死死拉着不让开。
“我没疯，”隔着一扇门，陆清时的语调冷静，“陈程，我能解决，你给我几分钟。”
“如果你现在打开门，我们就一起完蛋。”
门内的声音骤然停止，像是担心惊扰到他，担心这句话成真。
陆清时没心思再听门内的动静，他深吸一口气，面对恶鬼：“季重影，你还记得李璐吗？你们关系很好。”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他推测季重影从李璐那里得到的是正面情绪反馈，不是负/面。
所以季重影没有杀害李璐的理由！
血滴滴滴答答的从恶鬼身上流下，它一言不发，紧紧抱着纸箱。
厚重的纸板已经被鲜血浸透，显出一种恶意的，深沉的暗红色，湿漉漉的。
看他没有说话，陆清时伸出手，拿出手机，调转页面给他。
他无惧于对方眼眶剥落的鲜红眼球，语调认真：“你记得吗？这是她给你的评价，她的云宝id是威猛先生，后来又改成了王大彪。”
快递的收件人不是陈程，而是一个叫做“王大彪”的陌生男人。
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男性用户，但是也有不少女性会把自己的快递名故意改成男性化的名字。
陆清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在试探，在赌。
既然属于人类的季重影和李璐没有仇怨，那还不如猜测的更大胆一些——
类人鬼也拥有情感，季重映确实是恶鬼，但是它有思维。
路清池问他，你是怎么看待鬼的？
所有证据都表明，鬼是人的敌对立场，这是游戏赋予的铁则。
可是别忘了，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有些鬼也是从人类转化而来的。
恶鬼猩红的眼球紧紧盯着那个好评，流淌滴落的鲜血渐渐变少了一些。
陆清时也注意到这个区别。
“你认识她，你们或许是朋友。你替她报了仇，你是一个好人，你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
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类人鬼在彻底撕去伪装后还会残存神智。
但是陆清时也不知道，他只是在赌，他赌季重影对李璐存在愧疚，他赌他替她报仇了。
“……”
“……”
他赌赢了。
恶鬼抬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朝着他探去。
陆清时面不改色，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还贴心的套好封袋。
“这是她父母有的遗物，他们都很爱她，还记得她。”他放轻声音，“我想把这些再还给她父母。”
对他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中，并没有在封袋上留下一点血迹。
“你想把快递里的东西寄给她，让她瞑目，对吧？她如果还在，一定都看见了。”
从那团人体组织到锈迹斑斑的刀具，很容易被人联想到威胁。
可是如果，一切按照现世报角度去看，很明显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真相。
当站在鬼的立场上去看，陆清时很轻易就能判断出：
那里面不是类人鬼拿来威胁李璐的东西，或许是，它的复仇方式。
那是杀害李璐的凶手，被厉鬼缠身后的东西！
陆清时努力劝导他：“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紧紧的盯着厉鬼的一举一动。
这一句话却像是引/燃什么开关。
鲜血像是小河一样从对方身上流下，整个楼道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原本被手机安抚下来的鬼物重新抬眼看他，裂开嘴巴的弧度越来越大，闪动着恶意的光芒。
陆清时一顿，他也感觉到骤然产生的压力，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他眼睁睁的看着脚底积蓄出一个小小的水洼，漫过他的鞋底，呼吸也被粘稠的缠住。
他肯定有一句说错了。
不然季重影不会是这个反应，他到底哪里判断——
“哥哥，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是路清池的声音。带着担忧和紧张，像是破开阴霾的阳光。
楼梯道无孔不入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一些，陆清时狠心咬了下舌尖。
疼痛让他有间隙清醒的思考，他没空回答路清池的关切，他必须尽快想到补救措施！
“我的意思是，”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视线发昏，断断续续，“你做错过事情，但是你弥补了，李璐不会责怪你。”
恶鬼紧紧的盯着他。
缠绕着的粘稠空气似乎淡了不少，陆清时的语速越来越快：“你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救下她，那天你其实看到她遇害了，可是你之后才反应过来。”
2032年8月23日下午，季重影来到文明公寓302号房间送快递，开门的是陌生人。
他不善言辞，也不会交际，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在对方声称是李璐小姐的朋友后，没有再多管这件事。
直到他第二天看到了李璐的死讯通知。
那个男人穿着严实，季重影只知道他的大概体型，别的一概没注意。
他挣扎很久，还是在警方调查时没有说完经过，可是之后他便日日生活在愧疚中。
2032年9月，季重影遭遇意外车祸，和恶鬼共生。
有些事情人类无法办到，鬼怪就能够轻易许多。
陆清时看着他：“你今天送的应该不是那个凶手的性命，最后一天才是。他还被你关在某个地方吧。”
季重影送快递来，为的不是威胁，而是祭奠。
“你把他交给我处理，我会替你报警，替你作证，让李璐小姐得到真正的安息。”
恶鬼猩红的眼珠和人类平静的目光相触。
黑发青年目光镇定，语气平和，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他推断出了一切事实，他还是选择说服厉鬼。
厉鬼迟疑着，缓缓后退。他半张血肉模糊的脸牵动，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声音意外的清朗年轻，是季重映的语气。
陆清时：“我从不骗人也不会骗鬼。如果我欺骗你，你再杀了我也来得及。”
恶鬼用狰狞的面目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响彻楼梯道，他的声音却诡异的平静下来，“你和我来，那个家伙没死。”
临江市特殊事件局。
“这只鬼，送的不是诅咒物，而是…他自认为他对凶手的惩罚，是真凶的东西。”
“他不是想伤害李璐，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李璐表示歉意，属于人类的意识并没有消失。”
在和恶鬼去往他的住处之后，陆清时立刻让邢清明他们报案。
最终在季重影家里找到了李璐的上司，他还活着，被捆绑起来，面前是一支录音笔，惊恐之下，他什么都说了。
而前不久上司的家属才报过失踪案，基本上整件事情都水落石出。
“这样说的话，你最后也没有解决那只鬼，那这件灵异事件算完成了吗？”
特殊事件局招待处，邢清明坐在陆清时的对面，旁边是陈程。
陆清时：“解决了，季重影已经不复存在，也不会成为制造恐慌的源头。”
因为要照顾案件当事人的心情，参与这场谈话的事件局成员只有接线员517和邢清明。
年轻干练的女孩子迟疑片刻：“我会把这些消息如实汇报上去，如果这件事属实，陆先生，谢谢你的帮助。”
话虽如此，517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往那个黑发青年身上看。
她收到返回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解决事件的不是逃生者也不是当事人，而是…另外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崭新的案例。你通过完成鬼的要求，和类人鬼交流，从而获得了活下来的生机。”
这也是邢清明没有想过的一条路，逃生者们习惯了在游戏中和鬼怪为敌。
他在门后控制住了陈程，让他没有打扰陆清时，心里却也对他的死活不抱什么希望。
接线员517记录完，顿了下：“最后需要询问，陆先生对这份情报的公开方式怎么选择呢？”
参与过灵异事件的逃生者们，可以选择将生路或者解决办法公之于众。
有通过阅读抽取佣金和免费的两种模式。
政府机构的逃生者原则要求是全部免费公开，而陆清时的身份特殊，不好决定。
陆清时没有考虑：“免费，不透露我姓名的情况下，所有情报都向普通民众免费公开。”
“好的，非常感谢你对编号128事件的协助，等结果出来后，近期将会把奖金打到你的账户里。”
接线员517经常和这些逃生者们打交道，对这一套流程也很熟悉了。
他们也并不是无限度的压榨逃生者，恰恰相反，他们也会给解决事件的人提供很多物质保证。
从事件局出来之前，邢清明主动开口，和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你…挺聪明的，”他不太擅长夸奖，干巴巴的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陆清时诚恳道：“我希望永远都没有机会，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
他也不是同情心泛滥。如果这次事件缠身的人不是陈程，他没有超过一半的把握，他也不会主动冒风险。
和普通人不一样，被选入游戏后，逃生者就再也无法离开灵异事件。
邢清明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板正着神情：“希望吧。”
他已经找到春田养老院的工作，薪水也有，陆清时心想，他很确定。
灵异事件发生的频率并不高，落到他身上的概率微乎其微，他还是很爱惜生命的。
出了事件局，陈程才闷声道：“谢了，陆哥，我欠你的。”
“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是有把握才这么做的，也没想过替你赴死，鬼也没有那么好说话吧？”
陆清时故作轻松，按照他往常那样擂了他一下，“快点走吧，小路还在等我们。”
路清池没有进事件局，他坐着轮椅，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口。
远远地看到陆清时他们出来，黑发少年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极其漂亮的笑容。
“有人来接我了。”
陆清时一顿，这才看见轮椅的背后，还站着一名穿着职业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