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树树的表情愤恨又难过, “其实那个同学摔倒跟苗芯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自己踩到散乱的鞋带。但是从那天后,他们开始变本加厉的对待苗芯。简单的孤立已经无法满足他们, 他们会把垃圾倒进苗芯的书包, 会用黑色的笔将脸上的疤痕圈出来,还会在半路堵截她,让她脱掉衣服,对着镜头说自己是个丑陋的贱|人。”
“这他妈还是人吗!”常华盛实在忍不住了,简直不敢相信, 这些事情真的是十五六岁的青少年干出来的。
林之风看他一眼, “我以前的高中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那群人欺负的是学校从其他地区挖来的中考状元,那同学家庭条件一般,吃穿用度比不上贵族高中的其他孩子。
起初那个班的人只是不跟他玩,到后来发展成激烈的排斥, 说是呼吸同一片空气觉得恶心, 硬是不让人进教室上课。
老师和校长都出面干涉过,但那群学生家里都有权有势, 他们不敢得罪得太狠。
林之风仗着家里的背景,伸手帮过一次。之后不久, 那人就转学了。
焦旭良给女儿递纸巾, 想说要不明天再问话吧, 但是陈队不肯,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 可事关人命, 他不能拖延:“树树, 你继续说。”
树树擦了眼泪, 深吸口气。
“半个月前开始, 我们学校突然流行起玩灵异游戏。我和苗芯作为‘主播’,必须每天夜里十一点开始直播。于是我们小区的周舟开始播放女鬼的哭声,我在房间里呆坐,或者按他们的指示做一些小游戏。而苗芯,她必须每天夜里十一点就到十字路口烧纸。”
陈队略惊讶的看了陆汀一眼,以前不信也就算了,现在他成了陆汀的死忠粉,再听到这些不觉得荒唐,只想打人。
他没有打乱女孩的节奏询问谁是周舟,也没有催促树树去回忆她和苗芯的交往,耐着性子示意对方接着说。
树树:“因为有姐姐陪着我,我直播玩游戏的时候并不怎么害怕。但是苗芯不一样,她爸爸妈妈做水产很忙,为了进到最新鲜的货,经常凌晨出门,或者凌晨才回家。
那一段时间,苗芯的外婆病了,她妈妈必须回去照顾。爸爸为了早点抢到新鲜的海鱼,索性住在水产市场里。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苗芯一个人住在家里,他们把人从家里拖了出去,带她去了一栋凶宅。”
“凶宅?”陆汀终于发话了,他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什么样的凶宅?”青年眉间多了轻微褶皱,坐直了身体,目光专注地看向树树。
树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后来看到直播才知道她去过的。”
她从陈队手里取回手机,手指滑动屏幕,找到一个视频点进去。
尚未进入房子之前,苗芯的手里就拿着自拍杆开始拍摄,弹幕上都在催促她快点进去。镜头一直在晃动,说明她很害怕。
越往后看,陆汀越觉得那栋房子眼熟。
王家和突然道:“是梁璐那栋别墅!”
整件事不管和已经死掉的梁璐有没有关系,但只要沾染上这个名字,仿佛就会发生不幸的事。陆汀掌心压在膝盖上,偏头看向林归:“这件事会和梁璐有关吗?”
“不知道。”林归看着青年迷茫的眼神,抬手想要放到他的肩上。
安慰人这样的温和的举动他太生疏了,悬停片刻,又收回去。男人他抬了抬下颌,“先看下去。”
画面中,镜头朝左边滑过去,随之传来苗芯的声音。
“这栋别墅前不久刚死过人,一个,一个女人……”她吞咽着唾沫,上下牙齿相互击打,发出明显的咯咯声,她发抖得比之前更加厉害。
弹幕上炸开一大片红色,随即划过一行鲜红色的文字,【没看过直播吗,站住,仔细拍摄每个地方,越诡异的地方越要拍仔细点。】
苗芯不敢反抗,因为她知道这些藏在背后的人家里多少有些背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让爸爸妈妈的小摊做不下去。
她家的条件不好,不能失去仅有的收入来源。
她强忍着害怕,走进原本想要略过的花园。
花园因为无人打理,长出了一些野草,一只野猫从里面蹿出来,吓了她一跳。手机险些掉到地上。
弹幕里立刻就有人骂:【杀鱼的时候手不是挺稳吗,拿稳了,手机摔坏了你卖十次都赔不起】
【你们说她是不是在装可怜】
【抱歉啊,你这句话再配上她的脸,我想吐了】
【苗芯,把镜头对着你的脸让我们看看】
画面翻转,露出苗芯带疤的脸。屏幕后面的人默契的开始发同一个字:【呕】
苗芯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难过,弱声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有人发了指令。
镜头再次对准庭院,苗芯慢慢朝前方走去,按照观众的指示将每一个角落都拍得很清楚。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弹幕上飘过:【到房子里去】
梁璐的别墅空置着,无人打理。加之里面死过人,就连保安都不喜欢从这栋房子前经过。所以从苗芯逛完院子,到她捡起石头砸碎玻璃,一直没有人发现她。
观众们并不希望主播被抓,这样还有什么看头。他们让苗芯翻进去,然后躲起来。
过了不久,有手电光从外面打进来。
保安站在外面装模做样的喊了一声,随后走了进去。脚步声变得清晰后,苗芯按照观众要求,将手机镜头露出去,正好拍到两个保安。
“你看见人了吗?”
“没,没有……”回答的保安胆子不大,“这栋别墅主人死后没人交电费,已经停止供电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咱们还是走吧。”
那个死去的长相美艳的女人在别墅区内的存在感很强,每次她开着敞篷跑车路过,两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可是此刻,只要一想到她死在这栋屋子的车库里,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藏在了地板下,两人就忍不住浑身颤栗,鸡皮疙瘩掉一地。
【老子的胆子比他们大十倍!】
【没意思,苗芯,你吓吓他们】
【你装鬼哭,焦树树那边的鬼哭声,都快把那些大人吓疯了,老子切换着看快忙死了】
苗芯害怕的握紧自拍杆,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弹幕里有人威胁:【我舅舅一个朋友就是你爸妈卖鱼市场里的老板。】
苗芯屈服了,她张开嘴,然后用手捂住,带着嗡音的哭声在冰冷寂静的空气中飘荡。两个保安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哈真他妈傻逼】
【笑死个人,我看他们快吓得尿裤子了】
【好了,苗芯你现在去车库。】
苗芯深吸了口气,手机上的光衬得她脸色青黑,眼白却又更加明显,显得有些诡异。她对别墅的构造不熟悉,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车库。
有人开始不耐烦,骂她蠢货。
不知是谁想到了馊主意,改变了让苗芯马上去车库的想法,反而让她朝楼上走去。苗芯推开一扇扇门,终于被叫停。
【你进去,把她的衣柜打开】
苗芯的手在抖,画面晃得很厉害,她可能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她做的事。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闭上眼睛连续做深呼吸。片刻后,在观众的催促中睁开眼,走向衣柜。
衣柜里挂着许多漂亮的裙子和奢牌套装,苗芯颤抖着声音,学着那些漂亮博主的语调说:“我现在要换衣服,你们帮我选一件吧。”
【红色连衣裙】
【卧槽,不是说穿大红色死掉的人会变厉鬼吗,你太狠了吧】
【大晚上看这个太刺激了】
【磨蹭什么,快点换啊,不准把镜头转开】
苗芯自从被扒过一次衣服后,就会在里面穿小背心,她脱掉自己的衣服,取下那条红裙。因为个子小,根本撑不起这件气场很大的长裙子,裙摆拖到了地上。
“好了,我已经换好了裙子。”苗芯说话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朝四周看去。
屋子里太黑了,只有照进来的月光帮她看清脚下的路。女孩踩在木地板上,下一个目的地是车库。
之前有次被关在器材仓库的时候,她听见那些人聊过,说是某个别墅区死了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干了,像块风干的腊肉,特别恶心。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来到这个地方。当初听到过的话,正死死纠缠住她的耳朵,让她怕得腿脚发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很快,到了车库。
里面的黄|色警戒线已经被撤走,地上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痕迹固定线。
苗芯走过去,躺进痕迹线内,像个死人一样闭上了眼睛。恐惧在这一刻突然退缩回心底,她的表情变得很平静。
镜头离得太近,清楚地拍到她眼皮下的眼球正在转动。
直播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躺了一个小时,十二点半的时候,观众觉得没意思,直接就散了。
苗芯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眼曾经死过人的坑。她的眼神很怪异,嘴角忽然笑了一下。
回放到这里,结束了。
陆汀让陈队往回倒了一点,将苗芯最后的笑容又放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多看了几次后,不只是陆汀,就连其他人也开始觉得恐怖。
树树:“很诡异吧,他们也觉得很诡异,所以在苗芯第二天直播的时候,给了好多打赏。”
陈队问:“这个直播软件是从哪里下载的?”
“一个网站,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去。”树树说,“除了观众和主播,其他人找不到的。”
王家和终于得以停笔,甩了甩写得快抽筋的手,问:“观看人数最多的时候能有多少?”
“五百多。”树树说,“这个直播软件和其他的不一样,主播和房主是两个人,但是我知道,所有的房主都是一个人,他们用的一个ID。”
陈队他们对这个直播软件非常陌生,听得一头雾水。
“房主是什么意思?”王家和问,“还有,你之前的提到的姐姐是谁,她现在也在吗,也认识苗芯?”
“姐姐她已经死了。”树树仿佛怕惊扰了谁一般,轻柔道,“但她一直陪着我们。”
王家和转头看着陆汀求证,见青年点了点头,顿时一脸菜色。陈队和其他警员也有些无措,紧张的朝四周看去。
陆汀:“放心吧,不会有事。”
得到青年的保证,陈队安心不少。大概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过没出息,他假装清了清嗓子,手指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问树树:“这段凶宅直播是四天前,但苗芯的死亡却是在一天之前,中间这三天,你们真的一点联系也没有?”
“警察叔叔,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三前天就不去学校了。”
“能给我们看看你的手机吗?”陈队愿意相信女孩的话,但是作为警察,他必须反复怀疑一切和死者有关的人和事。
“可以,你们随便看。”树树交出手机后,靠在了沙发上,咬着嘴唇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发呆。
陈队在树树输入密码后,找到了她和苗芯之前的短信来往。
没翻两页,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另个女孩仿佛冬夜里迷路的旅人,一直在相互取暖,鼓励对方坚强走下去。
二十分钟后,陈队把手机还给树树,没有发现任何有用信息。
正如树树说的那样,前三天她一直在尝试联系对方,苗芯始终没有回复。就今天早上,女孩还在给朋友打电话,没有接通。
一脸正气的男人表情困惑,眼神复杂,身旁负责记录的王家和也陷入了沉思。
客厅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窒息。
陆汀拽了拽林归的袖子,“我想去梁璐的别墅看看。”
陈队一下子抬起头,“陆先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陆汀说,“只是觉得苗芯最后的笑很奇怪。”
陈队看了眼林归,对陆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林归微愠,他很不喜欢对方将他和陆汀划分开的行为,收敛的气势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惊了林之风一跳。
陆汀连忙道:“林归可以一起听吗,他是我很好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陈队:“事关案情,抱歉。”
陆汀安抚的拍拍林归的肩膀,动作自然而娴熟,同样的动作林归见他对李骞做过,对常华盛做过,对冯茜茜也做过。
这么一算,他排在第四……
陆汀猜不透男人在想什么,只是明显发现他的脸色更差了,转头对陈队道:“我知识储备有限,林归比我更加专业。”
在陈队心里,陆汀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苗芯的案子不简单,并非单纯的自杀,经过反复权衡,他同意了让林归旁听。
由王家和带队,其他警员继续对直播软件中的视频进行排查,陈队在获取焦旭良的同意后,和陆汀林归去了后花园。
花园里摆了一张小桌,三人坐下来。
陈队没有做任何铺垫,“苗芯的自杀不太对劲,根据现场的痕迹和伤口判断,她是握住刀柄,用右手将其刺入自己的腹部。单来看这些,毋庸置疑她就是自杀。可是现场并没有血,除了她衣服上,地板非常干净,本该流了一地的血不知去了哪里。我们盘问过她的父母,答案是不知道。”
“其实,”他停顿了下,对陆汀道,“今天如果没有在焦家碰见你,我也打算联系你。因为案子实在怪异,我们用了任何办法,仍然无法找到血迹。”
“血从一开始就没有沾到地上。”林归放手搭在腹部,身体闲适的靠在椅子上,神情淡漠,好像无论多怪异的事情,他都觉得稀松平常。
陈队觉得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太沉得住气,很可怕。
陆汀看了男人一眼,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苗芯死前就布置好了一切,而她的家人或者朋友,帮助她完成了后续工作?可她为什么要这样?”
林归:“仪式。”
男人说完站了起来,垂眸看向陆汀,“走。”
陈队还没反应过来,陆汀就已经跟着男人直接从后花园的小门离开了焦家。站在落地窗前的常华盛和林之风立即追出去。
林之风扯着嗓子喊:“陆汀,你去哪?!”
陈队回头应道:“我们有事出去一趟,结束后我保证把人送回去。”
上了车,陆汀有些微喘,接过从驾驶座递来的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口。抹掉唇边的水珠,审视着静默的男人,追问道:“什么仪式?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林归瞥了眼青年错愕的脸,勾起唇角,“没事多看书,别沉迷养蛊和折纸。”
陆汀:“……”
陈队通过后视镜看了下两人,一脚踩下油门,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苗芯所在的小区。
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墙壁剥落的痕迹,都能说明小区的落成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老人们吃过午饭,几个一堆聚在凉亭和楼下打扑克。
见到有陌生人前来,纷纷朝后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那个警察又来了,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他对面的人回答道。
陈队带着陆汀进入一栋单元楼,在二楼停下。
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一道粗哑的男音问:“谁?”
陈队道:“苗先生,是我,刑警队的陈培。”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三番四次的来。我求求你们,别再来打扰了,我只想她安心的离开。”苗先生痛苦的在里面咆哮道,嗓音中隐含着哽咽。
陈队:“苗先生,你女儿或许并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不想!”苗先生狠狠砸了下门,怒吼,“滚,都给我滚!”
这次换了陆汀上前,“苗先生,苗芯死前被迫做过直播的事情,和她遭到不公对待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陈队立刻换了个思路劝说:“对,我向你保证,APP的下载通道很快就会被关闭。”
“那又怎么样,人已经死了……”苗先生仍然很抵触警方的到来,但还是打开了门。
屋子里有股焚烧过纸张的味道,陆汀皱了皱鼻子,沿着气味往阳台走了两步,隔着中间的厨房,一眼就看见正散发着白烟的纸钱堆。
纸钱放在搪瓷盆中,火已经熄灭,旁边,一个随意挽起头发的女人正跪在地上。
察觉到外面投进来的目光,女人抬头看向陆汀,礼貌的点了下头,便拿起一根棍子在纸钱灰烬中翻了翻。藏在底部的火星到了面上,很快就将烧至一半的纸钱点燃了,猩红的火苗一下子蹿起来,险些燎到女人的头发。
她不避不闪,火光映在眼底,撕下一张新的黄色纸钱送入火中。
苗先生没有招呼客人坐下,站在一旁点了一根烟咬进嘴里。他吐出一口烟雾,问陈队:“陈队长,该问的你们都问过了,该回答的我也回答了,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来我家还有什么意义。”
陈队:“我带来了血液痕迹的两位专家,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苗芯留下的血迹。”
苗先生感到很疲惫,“你们找吧。”
陈队带着陆汀进入苗芯的房间,房间很小,陈旧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课外读物和教辅资料,旁边是一个立在地上的穿衣镜。
而苗芯的尸体,正横陈在房间正中央,就躺在白色的痕迹固定线中。
陈队低声说:“苗芯的死因明确,是因腹部中刀,失血过多而死。按照规定,死亡原因明确的情况下,不得在未经亲属同意的情况下做进一步解剖尸检。所以在做完初步尸检后,尸体在苗先生和苗太太的要求下,被送了回来。”
尸体没有被放在床上,而是躺在地上,地下点这一张白布,周围点了一圈蜡烛。火光跳动,将苗芯僵白的脸照出些许橘色。
陆汀用胳膊肘撞了下小叔叔的手臂:“你说的仪式,指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