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陆汀?”焦旭良浓眉紧拧,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把当时的原话复述一遍。”
“他说,今晚十一点前,去A329 号别墅蹲守。”经理两手一摊, “就这么些, 没有提鬼哭,也没有提周舟。但是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好像对我们小区的事情了若指掌。”
焦旭良认为, 陆汀可能在今天,甚至是今天之前就发现了事情是周舟做的。
事情的过程如何暂且不提,但对方选择借物业和警方的手,让事情曝光于公众, 并且间接让他知道了自己女儿正在遭受的痛苦……以上这些, 足以让他对青年表示感谢。
焦旭良陪着妻子回到家,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阿姨依旧守在门外, 见夫妻俩回来, 焦急的走过去,“小姐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过, 我好像还听见了哭声。先生, 太太, 要不要让人来把门破开。我怕这么下去会出事。”
焦旭良发迹之前,为了赚够第一笔金, 干过不少粗活重活。他示意妻子和保姆后退一步, 一脚揣坏了门锁, 房门顺着那股力量砸到墙上, 发出砰一声巨响。
树树坐在电脑前, 一动不动, 台灯光将她脸上的水痕照得一清二楚。
她在哭, 哭了很久。
焦太太扑进去抱住女儿,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温声安抚:“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妈妈和爸爸都在呢。”
树树推开妈妈,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露了出来,漆黑得吓人,“你们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为什么要报警!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焦旭良蹙眉,握住女儿乱挥的胳膊,“他犯了错,我们当然要报警,难道让他继续这样折磨大家吗?”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树树尖叫,“说不定他马上就要出现了,但这一切都被你们给毁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焦旭良完全听不懂女儿的胡言乱语。
“我都是装的,哭也好,像个疯子一行在地上挣扎也好,都是装的,就是为了把他引出来!”树树的性格一直很活泼,但在姐姐去世后,她的性格渐渐变得低沉而安静。说话细声细气,做事也很静。
焦旭良忽然有些不认识这样大声吵嚷的女儿。
头又开始痛,心脏随着女儿带着强烈恨意的眼睛开始疯狂跳动,直觉提醒着他,树树言语中的他,代表的或许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段不能回首的往事。
焦旭良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树树,你在等谁,为什么要引他出来,他做了什么。”
“姐姐……”树树忽然转头看向窗口,眼神并非空洞,而是聚焦在某个点上,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
“你们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自杀吗?”她将脑袋转回来,目光从爸爸脸上滑过,停在了妈妈的脸上。
短暂的停留后,她低头,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放于膝盖的手背上。
焦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十指用力掐住掌心,身体打了个晃,是身后的阿姨扶住了她。
“为什么?”女人推开阿姨的手,单膝跪在地上,用力握住女儿的手,“你知道对不对?对不对!”
“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树树推开母亲,冲到床头,床头柜旁摆着一个小木箱。
箱子上了锁,除了树树本人,谁都不能打开,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女孩从脖子上取下从不离身的小钥匙,咔嚓一声打开锁。
遗照,积满了香灰的香炉,黑色的牌位,还有楠楠在世时穿过的校服。
校服很旧了,没有洗过,上面已经有了霉菌,青灰色的霉菌附近,还有一点血迹。
“这是姐姐死的那天穿过的校服,你们一定还记得吧?”树树拿起那件衣服抖开,翻起一边领子,上面有一朵小花和“楠楠”,这是焦太太为了女儿和别人拿错校服,特意绣上去的。
焦旭良在原地僵直片刻,接下那件校服捧在手里,指尖拂过凸出的刺绣,眼眶顿时湿润。
“我不知道是谁将话传出去的,嘲笑姐姐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你和爸爸捡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他们开始只是偶尔找姐姐一些小麻烦,丢掉她的钢笔,撕坏课本,藏起作业……可是在他们发现姐姐不会把事情告诉家长和老师后,便开始动手,他们不会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痕迹,打人从不打脸,他们会抓她的头发,用力挤压她的脑袋……”
树树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正在亲眼目睹那些画面。
“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在直播,只是没有现在的‘主播’罢了。每次姐姐被他们堵在厕所和仓库,那些人就会派出一个拿出手机拍摄,会有很多人观看,他们会留弹幕,会打赏,有时候打赏多的人,可以指定‘节目’。就像你们从周舟手机里看到的那样……”
听到这里,焦太太早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怕你们觉得她惹麻烦,抛弃她。”树树的眼睛缓慢转动,看向妈妈,“你们会吗?”
“不会。”焦旭良声音低沉,因为角度缘故,台灯光没有照到他的脸,显得他目光尤为阴沉。
知道楠楠是领养来的人都是自家人,到底是谁说出去乱嚼舌根子!
焦旭良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问:“树树,接着说。”
焦树树看了眼她爸爸可怕的脸,手指头纠在一起,“后来有一次,姐姐被他们扒了校服锁在卫生间里,有几个女生故意拿手机拍照,然后把照片传到各个群里。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同学们经常说的高一被欺负的女人是她,直到,那些照片传到了我们班同学的手机上。”
“爸爸,照片里的姐姐好狼狈,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害怕和屈辱。然后我就逃课了,从初中部跑去高中部的卫生间。刚把门打开,那些人又回来了。”
“姐姐抱着我,捂着我的嘴,那些手机从隔间上面伸进来,紧跟着,他们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既惊讶又兴奋,急切地想把我拉出去。是姐姐拼命护住我,跪在地上求他们。她磕了好久的头,脑袋都磕破了……”
“所以她剪了头发……”楠楠是没有刘海的,但是焦太太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她和妹妹很晚才回家,说是去剪了头发。
小女孩正是爱漂亮的年纪,焦太太没有多想,当时觉得新发型很漂亮,还想伸手去摸大女儿的头,被她躲开了。
楠楠看出妈妈的诧异,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今天作业好多,我上楼去做作业了。”
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焦太太摸摸她的脸,转身进厨房给两个女儿做果盘。
如果当时她拨开了楠楠的刘海,如果她能观察再仔细一点,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些欺负姐姐的人总是骂她丑小鸭,明明是孤儿院出来的,被抛弃的野|种,凭什么能生活在富人家庭。他们不断的说她不配,说她是家里的拖油瓶,说她的出生就是错误,否则又怎么会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卫生间的事情之后,我也被他们盯上了,我很害怕,很委屈,想过要把事情告诉你们,但是姐姐说,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谁也伤害不了我们。”
焦树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推开浴室,看见一池鲜血。
楠楠割裂了动脉,伤口又深又长,浴缸里的水早已经冷却。她最爱的姐姐一个人躺在冷水里,该有多疼……浴缸上的架子上,放着一份遗书。
【我不应该来这个家里的,对不起给你带来了麻烦,树树,你要好好的,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从来没想过,结束,是以死亡画上句点。
之后的母亲患上抑郁症,彻夜失眠,父亲也因为姐姐的离世伤心落泪,在医院和公司来回奔波。树树就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祭拜。
“回国后,我一直在关注那些人,发现他们的游戏还在继续,只是参与者换了一批人。而被暴力的‘主播’,则是由房主在学校挑选指定。他才是藏在背后的真正凶手,一直都是他。
所以我向同学透露自己曾因心理问题在国外疗养,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找到我,问我是不是神经病。我假装反抗,引起他们兴趣。
不过一周时间,那些人就开始找我麻烦,他们威胁我,如果我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他们就会撕烂我的衣服,把照片拍下来贴到宣传栏上……他们最近迷上了灵异游戏,每天夜里都会播放女鬼的哭声,说是可以招鬼……”
树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和之前被鬼哭吓得近乎时常的女孩截然不同。她身上透着一种夫妻俩不认识的,超出年龄的冷静。
“爸爸,妈妈。”树树的声音忽然变得娇憨,“你们知道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演他们很满意,只差一点了,房主就会现身,只要他出现,我就想办法知道他是谁。我要给姐姐报仇,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女孩激动地垂着书桌,声音尖利的嘶吼,“你们为什么要抓周舟,为什么为什么!”
“树树,你冷静一点。”焦旭良将女儿拥入怀里,年近四十的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无法自已的身体在颤抖,“这件事情交给爸爸,爸爸一定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时间了,我想让她在离开前看到害她的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树树,你口中的她是谁?”焦太太步伐沉重,浑身的骨头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往事像一把利刃,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凌迟了一遍。
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是楠楠对吗,一定是楠楠!”
“楠楠,你在哪里,你出来让我妈妈看看你。”
“乖女儿,你是不是怪妈妈没有保护好,不肯见我。”
“楠楠,你让妈妈看看你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好不好……”焦太太泪眼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呼喊完全是一个母亲对女儿发自本能的呼喊。
树树隐忍着眼泪,一言不发,片刻后,她指着一个方向说:“她就床边,一直看着我们。妈妈,姐姐在哭,她哭得好伤心。”
焦太太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膝行着扑到床边,两只手胡乱地摸索着,哪怕是能碰到一片衣角也好。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闹鬼的源头被揪了出来,小区里的人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唯有焦家的别墅,彻夜亮着灯火。
保姆缩在角落里,看着像疯子一样找女儿的太太,平日里总是安静的女孩,此刻也呆呆坐在茶几前,眼睛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复杂情绪。
焦旭良紧握着妻子的手,强行把人按着坐下来,“楠楠已经死了!”
“没有,她还活着!”焦太太眼睛里充满了希望,扭头看向小女儿,“树树,你姐姐在哪,为什么妈妈看不见她。”
树树张了张嘴,歪着脑袋盯着墙角,“她就在那里啊。”
焦旭良感觉脑袋要炸了,妻子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出现过幻觉,但女儿的精神状况只是较常人更加不稳定,并没有幻觉的症状出现。
好不容易恢复平稳的家,一夜之间就碎了。
他找到心理医生的电话,那头没多说就挂了,不多时,对方上门。一番问诊后,给出的答案却很奇怪。
“我觉得焦太太的状况并不算糟糕,只是受了刺激,加之过度悲伤才会失控。我记得你家里有备用药,给她吃一粒,睡个觉起来情绪应该能平复一点。”他皱了下眉,又看向树树,“刚刚做完测试的结果你亲眼看了,树树的情况平稳,没有复发的迹象。”
焦旭良:“可,可她一直说看见楠楠。”
心理医生也很困惑,他师从名医,眼睛毒辣,的确会有故意伪装成健康人士,想蒙混过关的病人,但他从来没被成功骗到过。
通过仔细观察过,他发现女孩很安静,情绪平和,似乎为了方便他的审视,她还去楼上拿了作业下来写。唯有在她母亲问到姐姐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怪异的神色。
非要形容的话,树树的表情有点神经质,有点诡异,好像那地方真的站了一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人。
心理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在病发前,日常生活中会有所体现。而每隔一周,楠楠都会在焦旭良的陪同下,和她妈妈到诊室做心理评估。
在今天之前,心理医生非常肯定,女孩的心理状况一直很正常,而且没有幻想症的趋势。
难道是她伪装的功夫太过炉火纯青,把他也给骗过去了?可这女孩子才十五岁,是只知道学习和玩乐的年纪。
树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停下打草稿的笔,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我没有生病,也没有骗你,检测不出来是因为姐姐一直都在。她不是幻觉,我自然也没必要伪装。”
心理医生觉得身上有点冷,这个女孩儿的眼神太过尖锐,好像能刺进人的心里。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离开前叮嘱焦旭良多观察,实在不行明天一早就医检查。
焦旭良送走医生,已经凌晨三点。妻子吃了药后在沙发上睡着了,女儿收起书本,起身看着他:“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才一直没有说。我没有病,你才有病。”
“树树!”焦旭良有些生气。
树树:“你就是有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骗了一次就怀疑别人都是骗子!爸爸,你不觉得你太绝对了吗?!”
焦太太抑郁症严重的时候,焦旭良不忍心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他将工作搬到家里,亲自守着成天像个游魂在家里晃荡的妻子。无暇顾及,只好把女儿送出国,托朋友帮忙照顾。
那天厂里出了事故,他必须赶过去,刚好他母亲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朋友。
焦旭良没有多想,嘱托几句,说自己会马上回来后,匆忙赶去了厂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撒了一滩黑水。他给母亲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阿姨打电话,得知妻子居然进了医院。
原因是食物中毒。
抵达医院后他才知道,母亲带来的人是所谓的神婆,他们趁着自己不在,给妻子喝了符水。水下肚后不到半小时,妻子开始上吐下泄,浑身冒冷汗。
要不是保姆阿姨怎么说都要送妻子上医院,焦旭良的母亲和神婆还想将妻子留在家里观察。
得知一切的焦旭良大发脾气,当即将两人赶走,从那之后,本就不太信鬼神的焦旭良,对封建迷信更是深恶痛绝。
就在他以为生活可以继续美满的时候,悲痛卷土重来,将整个家搞得阴云密布。焦旭良坐在沙发上,无力的冲女儿摆了摆手,“树树,去睡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暂时别去学校,爸爸给你请假。”
“我真的能看见她!你为什么不信!”树树生气的扔掉手里的书本,指着焦旭良的脚边说,“我没有疯,爸爸你信我,你快点看看她,你再不看她就要走了!”
鬼使神差的,焦旭良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地板上空空如也。
从爸爸的眼神里,树树看见了茫然,她知道,爸爸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看见姐姐。
楠楠是个很温柔的人,树树在外面和小朋友打架弄散了辫子,她会拉着妹妹坐在小花园里,一点点的替她编好。那时候她想,姐姐多好啊,她应该是我一个人的,永远对我好。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希望姐姐只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要只有自己看见。
“树树,去睡吧,听话。”焦旭良声音低哑,眼神哀伤而沉重。
树树咬了咬嘴唇,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踩着拖鞋嗒嗒嗒的上楼了。
楼下客厅一片死寂,阿姨同样一夜没睡,她从角落里走出来,用抹布擦拭茶几上的水,“先生,太太那件事的确很令人生气,可是我还想是说,我们家乡有人真的能见鬼。他的日常生活和别人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说自己每天都能见到过世的妻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执念,还是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解释的事物,但树树的情况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焦旭良脑子里嗡嗡一片,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抬手冲阿姨挥了挥,“你去休息吧,这些我来收拾。”
阿姨讷讷的看着主家,男人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复存在,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被压弯了的老树。任何一点意外,都能将他彻底压垮。
心里浓浓的担忧,让阿姨无法迈出脚,她死死捏着抹布,犹豫道:“先生,要不然,还是找人来看看吧。那个人他只活了三年就死了,死的时候阴阳先生说他鬼怪缠身,被吸干了阳气……”
“三年……”焦旭良重复着这个数字,忍不住想,满打满算,今年刚好是楠楠离开的第三年。
心里没来由的恐慌,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焦旭良垂下脑袋掩饰自己的表情,再次示意阿姨回房间去。
他转头看向沉睡的妻子,干涸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取过湿巾替妻子擦了擦脸,弯腰把人横抱起来。
树树一直没睡,她躲在门缝后,看着父亲抱着母亲略微佝偻的背,难过的蹲下,抱着膝盖无声哭泣。
她后悔把那些事情说出来,藏在心里,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说出来后,爸爸,妈妈,就连看着她长大的阿姨脸上都是深深的担忧。
“姐姐,我是不是错了?”楠楠抬头,有个漂亮的女孩儿正低头看她,没有温度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头顶,是无声的安慰。
虽然知道无法握住对方的手,但她还是将手举到半空,虚虚的抓握住。
天光熹微,光亮赶走黑暗,安静的万嘉别院终于迎来了黎明。
焦旭良在沙发上枯坐了很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头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再等等吧,说不定人还没起。
在原地不知道又站了多久,他再次看向手机,七点半,常华盛应该起了吧。
电话拨出去,只响了三声就接通了。
“焦总。”常华盛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执起毛巾擦掉头上的热汗,“今天怎么这么早?”
换做任何时候,焦旭良都张不开这个口,可是现在,只要他一想到“三年”就浑身冒虚汗,连手机都有些握不住。
万一,万一阿姨说的事情是真的呢?
他无法像从前一样否定这些可笑的言论,事关自己的女儿,他不敢有半点冒险。
“常老弟,”他清了下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方便引荐一下那位陆先生吗。”
焦旭良从未拿正眼看过陆汀,仅有的尊重完全是看在常华盛的面子。他知道,陆汀是个很敏锐的人,对方不会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更郑重的见面方式,好让陆汀摒弃前嫌。
常华盛一听就知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是树树。”焦旭良一夜没睡,脑仁针扎似的疼,手指揉按着太阳穴,“见面的事情我希望你尽快安排,拜托了。”
常华盛和焦旭良打交道三四年了,第一次听对方用这样的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给陆汀打了电话。
此时陆汀刚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留出的位置依旧没有人睡,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掀开被子下到地上。
刚一开门,管家捧着一套衣服立在外面。
管家:“这是老爷命我送上来的。”
衣服、鞋子、黑色的西裤,一看就是按照林归的风格准备的。至于是给谁,不言而喻。
陆汀捧着衣服转过身,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叔叔一直保持那副打扮,不是不想换身新衣服,而是在等着他去发现。
当然,也可能是看他太穷,才没有提出要求。
“小叔叔。”陆汀走到窗前,男人放下手中的书,不等青年开口,接过衣物进了卫生间。
白色的衬衣大小正好,胸口的肌肉被衣物包裹,露出模糊的轮廓,腰身精瘦,被黑色的皮带环绕,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再配上那双笔直的大长腿。
陆汀后悔自己没发现男人的需求,默默走上前,“你以后想要什么,可以提出来。”
林归垂眸将钻石袖扣扣上,淡淡道:“不用,你买不起。”
虽然知道男人在体贴自己,但是陆汀还是想说一句,那个社交牛逼症他又回来了!
“下去用餐吧,别让他们等。”陆汀说完扭头就走,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林归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即便是穿着皮鞋,也显了身形,走路依旧是静悄悄的,很难让人除察觉他的存在。
偏偏他气势又很强势,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沉闷。
陡然一出现,餐桌上等候的几人立刻噤声,林之风第一时间扭过头,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林兆琛亲手替小叔倒上咖啡,“您尝尝,味道不错。”
林归:“嗯。”
男人修长的指尖碰到咖啡杯,轻轻执起,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红润的嘴唇多出些许湿润感,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攒动。
陆汀默默地移开眼,双手用力抓着膝盖,在心里呐喊:小叔叔居然能吃东西,太神奇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看出青年在想什么,林归叩响桌面,像是看不惯他的蠢样,“快吃,凉了。”
陆汀哦了一声,按捺住激动捧着碗喝了一口热粥。
暖粥下肚,空落落的腹腔顿时被暖意充盈,正准备喝第二口,电话响了。
陆汀拿出手机,看着上面跳跃名字,直觉和焦旭良有关。
“常先生。”
“焦旭良托我请你去见一面,见吗?如果你不愿意,我找借口推了。”
“他没说是因为什么?”
“只说了和树树有关,其他的没说。”常华盛握着手机,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等待答复。陆汀和焦旭良,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人是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他当然选择前者。
陆汀没有思考太久就给了答复:“见吧。”
常华盛点点头,意识到对面看不见,应了一声,道:“我待会儿去家里接你。”
“我在林家。”陆汀说。
林家?想起之前出现在陆汀隔壁的林之炎,常华盛知道该去哪里接人了。
“跟昨天的事情有关?”林之炎问。
林兆琛昨天下午出去应酬了,晚上回来的也晚,没来得及跟两个儿子沟通,顺口问道:“什么事?”
“万嘉别院闹鬼。”林之风说,“爸,你不知道,陆汀可厉害了。不过是随意走了走,就看出哪栋房子有问题。”
林兆琛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陆汀,是不是从陆老爷子那里继承了法术,他的答案是否定。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表明,青年本事不小。从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陆汀是个很真诚的人,所以林兆琛不会觉得是陆汀故意瞒骗自己,而是倾向于,那身本领和陆老爷子根本没关系,或者关系不大。
作为晚辈,长辈的事情即便再好奇也没有立场和资格置喙、打听,他需要做的是保驾护航。陆汀需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
“A329没有闹鬼。”陆汀放下勺子,望着林之风道,“是有人在搞鬼。”
林之炎也愣住了:“你说那鬼哭是人弄出来的?”
“是。”陆汀笃定道,“那栋别墅很奇怪,我们在林子里时,我并没有发现它有问题,但在我们去找物业经理的时候,我感觉到别墅里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正是那东西,沾到了焦太太身上。
林兆琛被青年一席话搞懵了,“你的意思是,别墅里有两只鬼,一只藏在人心里,一只藏在那栋房子里?”
“不是鬼。”陆汀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因为那气息太过浅淡,而焦太太又是女性,他没好意思靠太近仔细观察。
“是死气。”林归搅动着咖啡勺,在杯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将勺子放到瓷碟中,“将死之人,或者新死之人留下的不祥之气。”
林兆琛做出洗耳恭听状,林归看他一眼,没了后续。
林兆琛:“……”
常华盛仿佛在林家安插了眼线,几人刚用完早餐,管家就快步走来,说有客人来访。
出发前,陆汀劝着林兆琛留在家,带了比较清闲的林之风前行,再算上林归,一辆车四个人刚好坐满。
常华盛忍不住从后视镜打量后座气势冷然的男人,容貌优越,棱角线条精致又冷峻,眼窝偏深,显得眼睛狭长而深邃。
他心里有个直觉:“是那位吗?”
陆汀:“是他。”
“那他知道吗?”常华盛指的是林之风知不知道自己身旁坐着的并非常人。
陆汀:“他知道。”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林之风说完看了眼身旁那位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锋利无比,正死死戳在常华盛的后脑勺上。
他怀疑小爷爷在吃醋,但是他没有证据。
为了方便聊焦旭良的事情,陆汀坐到了副驾驶,他回头道:“没什么,就是跟常先生介绍一下小叔叔。”
林之风差点被口水给呛住,乱辈分了吧!不过换个角度想,夫妻之间需要情趣,小叔叔小叔叔的多喊几声,没准还更亲昵。
按照冥寿计算,小爷爷现在得有七十多岁了吧,居然还能配合小年轻这么玩儿。
特别的,与时俱进。
身旁那尊大佛浑身都散发着冷气,林之风脸上的表情开始僵硬,往边上挪了点,紧挨着车门。
焦旭良和之前的态度天差地别,早早等在别墅门口,翘首以盼,看见常华盛的车后,急忙迎出去。
“陆先生。”焦旭良主动替陆汀拉开车门,表情难堪。
陆汀不打算废话,“我需要见一见树树。”
之前他态度那样轻佻,就差没指着青年的鼻子骂他是个大骗子,还私底下劝说常华盛离青年远一点。
甚至,在陆汀下车之前,焦旭良还在想,对方会不会故意为难他。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青年神色冷淡,摆明了对两人之前的摩擦既往不咎。焦旭良依旧对陆汀保持怀疑,但不得承认,这位面嫩的青年心情成熟,豁达,相比之下,自己倒是小肚鸡肠了。
“这边请。”焦旭良忍下繁复的情绪,带着陆汀进到家里。
常华盛和林之风从他面前经过,轮到林归时,他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给震慑了下,对方神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悦和警告。
焦旭良很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这名相貌出众的男人。直到听见陆汀叫男人“小叔叔”,他恍然大悟,这位年轻的长辈,一定是知道自己之前对陆汀的轻视,记恨上了他。
对方的气势太盛,焦旭良竟然感觉有点腿软。
焦太太正在花园里晒太阳,她不再像昨晚那样苦恼,但神情呆滞,像个被抽走了骨头,只能无力瘫着的腐朽木偶。
阿姨给她倒了点花茶,轻声说:“太太,客人到了。”
焦太太原本只是随意看一眼,没想到居然看见了昨天好心提醒她的青年,急急站起身走出花园,因为太着急,脚下还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推开焦旭良扶过来的手,焦太太定定看着陆汀,“你昨天无缘无故提醒我要多晒太阳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楠楠!”
“是,她一直都在。”陆汀对焦旭良说,“之前我们在墓园碰见那次,你女儿也在。”
焦旭良觉得荒谬至极,脑海中却浮现出青年看向墓碑的眼神,以及问自己的问题。双眼不受控制的看向自己身旁,手指伸出去,碰到的是虚无的空气。
“你们看不见她,是因为体内阴阳平衡,但是……”陆汀打量着焦太太,越发确定之前的猜测。
把楠楠留在家里的,应该是焦家的小女儿。
“但是什么?”焦太太迫切的追问道。
“没什么。”陆汀需要先确认一下,“我能见见树树吗?”
“能,我现在就带你上去。”焦太太无法解释,但她就是笃定,青年一定知道什么。
树树的房门从里面反锁,这是她的习惯。
焦太太敲了敲门,“树树,起了吗?”
女儿的作息一直很规律,无论是否上学,都会在早上六点半起床,而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不多时,里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这一晚她根本没睡,略脏的头发披散着,隔着刘海看向妈妈身边的陌生的人。
“我不要医生!”她激烈的叫喊,甚至有些愤恨父母为什么不相信她。
“我不是医生。”陆汀没有多说其他,而是看向房间一角摆放的书中,书桌前的凳子上坐着一团虚影。
“她绑着两条马尾辫,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眼睛的颜色比较深,有点偏黑色。”
“她走过来了,摸了摸你的头顶。虽然你已经十五岁,和她过世的时候一样大,但你的个子还是很娇小,姐姐看你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
“你能看见……”树树呆怔地看着青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她仰起头,抹掉脸颊的泪珠,倔强的看着焦旭良:“你现在信了吗?”
焦旭良张了张嘴,看看女儿,又看看陆汀,他想求证其他人是否也看见了,最后视线停在林归的脸上。
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平淡无波,可焦旭良却觉得,对方早已看透了他仓惶无措的内心。
一直以来,是他想错了。陆汀不是骗子,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陆汀口中描述的内容一字不错,是楠楠入殓时的装扮。
头发是他和妻子亲手编辫的,白色连衣裙衣服是树树帮忙换上的,这些事情就连参加葬礼的人都不可能知道!
因为那口棺材,从头到尾,一直紧紧盖着。
焦旭良看着天花板,耳边是妻子的抽泣和呼喊,他嘴唇无声的蠕动几下,突然抓着陆汀的胳膊,沙哑得像临死前的祈求,“陆先生,能让我见一见她吗,算我求你了,哪怕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