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宝瓶洲南部某座山的山崖上,李槐依旧没能从之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谁能想到之前一直和自己聊天打屁,一天都没个正形的阿良,竟然是那能够上天入地的陆地神仙。这让李槐惊讶之余又有点暗自窃喜,自己的兄弟这么厉害,看以后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当然李宝瓶除外。李槐已经在设想着,以后自己行走江湖,路见不平的时候,直接心里默念阿良这好兄弟的名字,然后就有人天外飞仙,嗖嗖两下,干净又利落的处理完麻烦,然后恭敬地对自己抱拳尊称一声大哥,备有面,实在是备有面。李槐嘿嘿嘿地傻笑着,看来今天晚上得好好给阿良揉肩敲腿了。
其余三人也没有太过于理会李槐的傻笑,这小子心里在想啥,陈平安他们不用猜就知道,但也是符合每次李槐都要陈平安陪着去一边上厕所,这就是李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既然阿良都要求他们休憩一个时辰,一行人正好放松放松自己的腿脚,林守一独自一人坐下打谱,研究围棋定势。李宝瓶也是将书箱里的一本本书籍拿出来晒着太阳,陈平安原本想要帮忙,却是被小宝瓶拒绝了,要他再多注意休息。没办法的陈平安只好原地坐下,开始为大家编织草鞋。
一个人影自天边飞来,从小变大,眨眼工夫便降落在这块空地上,来势凶猛,落地倒是没有半点尘土。侧着身子,捋着头发,一言不发,摆出一副高手风范,毫无疑问,就是那阿良。虽然见过了飞天入地的神通,但眼前这副猥琐有余的形象真是难以和小说中的世外高人形象相重合。
李槐拆台道,“行了行了,别拗造型了,真不适合你。”
“咋样,哥这落地的姿势帅不帅,李槐,不对,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林守一,你看你阿良哥的造型如何。”
“颇具流氓的风姿。”
林守一答道。
阿良白了一眼,转身看向李宝瓶,诚恳目光注视着小女孩。
“阿良,你的姿势其实还可以再换一换,对,把腿再岔开点,对对,手伸出来,比个胜利的手势。”
阿良对着小宝瓶的指示,更换着姿势,发现并不如何理想之后,摇了摇头道,“还是得多和书上大侠学一学啊。”
看着阿良一如往常一般,众人也就轻松了许多,陈平安站起身走了过来,阿良邀请他到崖边单独聊聊。
陈平安听到这份邀请有点紧张,毕竟自己眼中平易近人的阿良是位仙人,这难免有些不太适应,他点点头说了句好。
来到崖边,阿良眺望着崖底的湍急水流,虽不如白也诗篇中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但如若凝神望去,也别有一番滋味。望着白色的水花破灭的样子,亦能感受到自己在这天下间的渺小。陈平安自然没有阿良心中的那份韵味,他摘下斗笠,伸手还给阿良。
阿良望着那斗笠,沉思了一小会,轻声地呢喃一句也好,就将那斗笠接过来,戴在头顶,一如他出现时那样。
“陈平安,其实一路以来我都来观察你,你知道吗?”
陈平安闻言,点了点头,“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中间有过这样的怀疑,刚才是最终确定了。”
阿良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在考验你吗?”
“是看我有没有资格承担护道人的角色,其实齐先生和我解释过什么叫做护道人,但我依旧模棱两可的,只知道要平安周全地护送宝瓶她们前往大隋书院求学,完成好答应齐先生的事情,就是这样别的没有多想。”
阿良会心一笑,“所谓护道人,通俗的说法,也就是需要保证他人的武道修为不断登高之人。护道人不必处处为保护之人扫除障碍,但必要时刻也需出手护住所保护之人的修为前程。”
“啊,那这样的话,我怎么能担负起护道人一职。”
陈平安有些气馁,仿佛是自己辜负了齐先生的嘱咐,“阿良要不之后还是由你送宝瓶他们去大隋书院吧,我不是推脱责任啊,只是我这样的小镇贫苦出身,既没有武艺傍身,也无修为加持,这样不是白白地辜负了齐先生的期待,耽误了宝瓶她们成长。”
说着说着,陈平安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逐渐涣散的陈平安想到了童年时代的事情,为了给母亲治病而独自上山采药的他,在杨家药铺只换来了一包药,这还是杨老头网开一面,不嫌弃药品质量的前提下。忽然,自己的肩膀上被拍了两下,阿良的手掌温暖却有力量,给了陈平安无限的慰藉。他抬起头来,与阿良对视,眼前的男子眼神里充满了肯定的答复,陈平安心底升起一丝感激之情。
“陈平安,小齐选择你作为求学队伍的护道人有他的理由,而且理由也并不复杂。你作为这支队伍的开路者,同时也是他们的主心骨,虽然你不能做传统意义上的护道,但有了你的存在,一向心重又沉默寡言的林守一可以放松下来,一路吵闹并且没什么耐心的李槐愿意跟随你,更加别说敬称你为小师叔的李宝瓶了。这趟求学之路,不仅磨炼的是他们的心志,同时也是小齐为了让你能够重新认识自己而打造的。陈平安,相信自己,如果说谁合适作为这趟求学队伍的护道人,那么全天下我阿良敢说只有你做得到。”
听闻阿良的一番话,陈平安顿时豁然开朗,“是,我理解了。”
说罢,陈平安跟着阿良在崖边盘腿坐了下来。
“阿良,是不是因为我认识了齐先生,你才会对我这么上心。”
陈平安拖着腮帮子问道。
“上心,就你?你个小黑炭哪能让我阿良哥哥上心,那天下的好看姑娘们不得一个个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阿良咯咯地笑着,笑了一会,却是收敛了神情道,“其实吧,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就是你,只要你认为心中的道脚下的路是对的,那就行了。别人的看法想法可以参考,但不可全盘接受。”
“哪怕是像以前一样自怨自艾吗,甚至走一条世人皆反对都抨击的道路?”
“刁钻的问题,但我要说的是,是的,只要你认定脚下的道路,那就可以了。脚下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才是正确的。先贤不是有句话曾评价自己,世人皆醉我独醒。这浑浊的世道,想要不同流合污,就会需要走一条世人所指摘的道路。但如果哪怕这条路是错的,又有何妨。如果天下人人都能走对路,那这壮哉天下何故于此。”
阿良怅然道。
“阿良,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有点对这个世界失望呢。”
“失望是有的,但失望不是绝望。所以啊,也希望未来能有更多像小宝瓶这样的读书人,像你这样的向善之人,心如花木,向阳而生,能够为这个世界带来美好。”
“陈平安,别反感对人心的试探,人心禁不起推敲,但却能禁受住有分寸的试探。齐静春太讲规矩,显得有些迂腐,他不愿意试探你,而崔瀺过于事功,显得太过计较,你还不值得他试探,那么这件事情只好由我来做,文脉香火的传承啊,岂能儿戏。”
“阿良,你说的这个崔瀺,不会就是我们大骊的国师吧。”
阿良撇撇嘴道,“是的,他还是齐静春的师兄。”
陈平安不敢相信大骊国师竟然是齐先生的师兄?“阿良,怎么听你的意思,以后我可能会被他试探?”
“试探还是算计,我就不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嘛,别问,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去探究了,我也猜不到。”
阿良拔了两根干草,掸去草根上的泥土,自己叼了一根,把另一根给了陈平安,“你只要记住,一定要小心这个人就行。”
陈平安接过干草,叼在嘴中,默默地记下来阿良的这句话。
“阿良,虽然你读书不多,但到底是走过千山万水的人,你的这些话,让我豁然开朗了。”
陈平安一扫之前的阴霾。
这马屁,比李槐的还不上道。阿良咀嚼着草根。